他停顿半晌,又换了一处按下:“疼吗?”
我感受一会,摇头道:“只是有些麻。”
他又问了三四处地方,直到问到我痛处才收手,而后半晌不发一言。
我抽抽鼻子,确定三人还在屋里,试探着叫他:“狗剩先生?”
药先生唔一声答应:“在这儿呢,别催。——不太好办。”
我问:“能治吗?”嘴上虽然这么问,心里却直接给这个问题安上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药先生却慢吞吞地说:“能治,也不能治。”
向靖闻急道:“先生您别打机锋了,快说清楚呀!”
药先生沉默半晌:“你的眼睛没有问题,是你的脑子里有些毛病。治疗的方法很简单,把金针拿掉,过几天就好了。但是你脖子上的金针除了抑制经脉走势,便于我下次刺穴封你痛觉之外,还起到一个激发体内阳气的作用。——现在你的冰寒内力已经彻底被激发出来,正与我之前送入你体内的热毒缠斗,若我现在将你封住的穴道解了,没有阳气辅助药力,你忍不忍得住疼还是其次,就怕寒气反噬心脉,令得你一命呜呼。”
我徒劳地眨眨眼睛:“那就等治完了再解穴呗。”
药先生烦躁地哼哼几声:“若是有那么简单,我怎会愁成这样?——金针封穴既已让你双眼不能视物,就说明它对你起到的作用是利害参半。若再按原先的计划,按部就班地用药解穴,恐怕会再出差池。然而如要加快进程也是不行。你本就体弱,承受现在这般剂量的药性已是勉强,如果操之过急,恐怕一样凶险。”
就是两头都是死喽?我沉默一会,听三人都没动静,只得自己开口:“先生想到什么解决之道了吗?”
药先生长叹一声:“容我想想。”
我笑道:“自然。”
没想到这一想,就是想了十天。
十天里,程铮一直陪在我身边,吃饭喝水,用药洗漱,晚上便睡在我屋里的矮榻上,我要去哪里都由他代劳,抱进抱出,没有半句怨言。
我心知他必定又将我失明的事怪到了自己头上,有心劝他不必如此,又实在贪恋他的温暖怀抱和他身上的味道所带来的安定平和之感,两相权衡之下,便姑且厚着脸皮坦然享受。心说也就这几天幸福时光,等到药先生想出了解决办法,我还哪有这么多嫩豆腐可吃?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第十一天,药先生来找我,声音很是疲惫:“咱们单独聊聊。”
程铮轻声:“我陪着她。”
药先生嗓音微哑:“我找的是你,出来。”竟是连少爷都不叫了。
程铮沉默不言,我捏了捏他手指笑道:“这几天在屋里闷坏了,你能不能抱我出去吹吹风?就在马场边吧,那里开阔,你开窗便能看见我。”
药先生闻言也哑着声音附和,程铮双拳难敌四手,只得将我裹得严严实实地抱着出门,寻了块大石扶我坐下,低声嘱咐:“有事便大声叫我,我听得见。”
我笑道:“那小声的话,你听得见吗?我要是想哼歌怎么办?我这一副破锣嗓子,见不得人的。”
程铮愣了愣:“啊,你唱吧。”
我笑嘻嘻地推他:“行了,快回去吧,别偷听我唱歌啊。”
他答应一声,又帮我拢了拢衣服下摆,这才走了。
我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确定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场,这才将头埋在膝盖上,身上止不住地发抖。
再笃定的肯定句经过十天的质疑发酵也会慢慢变成一个疑问句,再加上药先生刚刚疲惫且不耐的话语,一个不甚乐观的估计慢慢占据了我的脑海。
就算我最后能够重新视物,耳聪目明地完成组织交给我的龙套任务,但是在此之前,我会失明多久?
一个月?一年?三年?五年?
我还不到九岁,如果我当真会失明数年之久,在二八年华时才得以恢复视力,这六七年的大好时光,我真的甘心在一片黑暗中度过吗?
睁眼闭眼都是一片漆黑,不能认字读书,不能学习机关医术,就连吃饭喝水、穿衣走路都困难万分,形同废人。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五六年,我能承受得住吗?
现在有程铮陪我帮我,我尚且觉得无聊烦闷,倘若我当真一直失明下去,他必不能一直常伴我左右,我真的有勇气独自度过几年的无用时光,忍受这种无边的挫败和寂寞吗?
不说别的,我今后能够不倚仗别人,自己生活吗?
试试才知道。
我伸手抚摸身边青石冻土,尝试着站起身,向前方磨蹭着迈出一步,再迈一步,迈出三四步之后,转身向原来方向小步蹭回。
一,二,三,四,五……
足足走了七八步仍没有碰上大石,我不由心中焦急,大步跨出,还没站稳便突然脚下一绊,整个人当即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