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南风一脚刹车把车停在路边,正过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燕鸥?”
听到呼唤的燕鸥皱了皱眉,又狠狠眨了眨眼,涣散的目光终于聚集起来:“……老婆?”
季南风松了口气,又追问:“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燕鸥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说:“我做梦……梦到我们掉进萤火虫堆里了。”
季南风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额头,柔声道:“不是在做梦,我们刚刚就是去看萤火虫了呀。”
燕鸥看着他,好半天才慢慢睁圆眼睛,笑起来:“……我想起来了,怀托摩!我晕乎乎的以为在做梦呢,里面实在是太美了!”
季南风也跟着笑起来:“确实像梦一样。”
说完,燕鸥又窝回副驾驶,迷迷糊糊回忆起刚才的画面。
奇珍异石、星火微光,如梦似幻,美不胜收。只不过就像真的梦境一般,那一丝印象宛如一根若有若无的细线,越是去努力找寻回忆,就越像用力就抓不住的鱼,从他的指尖悄然溜走。
燕鸥敲了敲脑壳,有些遗憾道:“不能带相机真的太可惜了,我真的好怕好怕把它忘掉……”
季南风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问他:“你现在状态还好吗?我有点想去买画材,你要不要陪我一起?”
那人的颜料分明还多,燕鸥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要买,但那人一直将就自己,偶尔想让自己陪他去买东西,当然是义不容辞。
“好呀。”燕鸥把那抓不住的印象放在一边,期待道,“老婆又来灵感了?”
季南风笑笑没说话,径直把车开去了画材市场。
刚刚那一阵恍惚带来的记忆模糊,让燕鸥感到颇有些不安。回去的路上,他的相机都没离过手。
季南风开车,他也拍,季南风买颜料,他也拍,路上看到的建筑,拍,凡是他看见的觉得值得记下来的东西,统统都拍。
但偏偏那美到恍如梦境的萤火虫洞穴,没能留下任何影像,他现在还能恍恍惚惚记个大概,那明天呢?睡一觉醒来之后,自己会不会又以为是一场梦?会不会又像那以往做过的其他梦境一样,最后化成一缕飘渺的烟,再也抓不住、再也想不起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那藏不住的焦虑,季南风一路上都在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从两个人今天早上出发开始慢慢讲,说到在洞口看到的潜水服,说他们慢慢走着进入洞穴,又说他躺在自己的怀里,两个人在小船上慢悠悠地飘荡。
季南风的话就像是一座灯塔,一点点指引着燕鸥找回那模糊的记忆,涣散的一团海雾中终于露出了清晰的前路。
他清清楚楚想了起来,自己确实不在做梦——那些萤火虫也终于从梦里走回现实中了。
至少可以在脑子里记得更久一些了。燕鸥心想。
晚餐,燕鸥胃口不佳,季南风便又回去做了些清淡的面食一起吃。
或许是因为今天恍惚太久了,一路上也确实没怎么动,燕鸥虽然全身没什么力气,但精神倒也还好,没有倒头就睡。
他回到床边,抱起相机翻看今天的照片,从来时路上的风景,到回来时事无巨细的记录,唯独缺了那美到让他脱离现实的梦境。
燕鸥恍惚地看着照片,手又不受控制地抖起来,只能深吸一口气,放下相机,准备去洗把脸换换心情。
当他慢吞吞从洗手间出来时,季南风又跟往常一样准备开始画画。
这次他没有支起画架,而是在桌上摊开一张画布,一旁是整理得清清朗朗的画具和颜料。
看见燕鸥往这边望,季南风朝他发出邀请:“崽崽,要来看我画画吗?”
两个人相识这么多年,向来是燕鸥主动凑过去看季南风画画,这人主动邀请自己旁观,还真是第一次。
燕鸥一下来了兴趣,端起板凳坐到他的旁边。
季南风画画很快,而且几乎很少打草稿。燕鸥恍神的工夫,他就已经拿起颜料和刷子,毫不犹豫地开始动笔了。
是黑色的。季南风拿起笔刷,看似毫无规律地在画面上涂出大面积的黑作为背景。
这人平时都色调偏明丽淡雅,较少出现这样暗沉的色调——是最近心情太压抑了吗?燕鸥看着黑漆漆的画面,心想。
不管他是什么心情,那人作画时,燕鸥从来不会作任何干扰。只是看着他好似随意涂抹,但却每一笔都很有分寸——
虽然用着油画的颜料和工具,但是技法却更多沿用国画的画法,用清水配上颜料调出不同深浅浓厚的黑,竟在挥毫间就勾出一幅清晰精巧的画面来。
是山水?燕鸥的眼睛亮起来,他好像看见了清晰的起伏沟壑,还有灵动的水纹,但却没有很明显的光影——似乎是一片埋在黑夜里的山水画。
燕鸥看着那黑乎乎的画面,忍不住展开联想。
阴沉、压抑、孤独、迷茫。他脑子里首先蹦出一句诗——“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这画面让人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这嶙峋的山石能看清季南风极强的功底,但却展现出一种极其压抑的情绪。明明这段时间季南风的状态都很平稳,心情似乎也很放松,为什么他迫不及待落笔的画,却是这样一副样子?
燕鸥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最近关心他太少,光顾着自己,却忘了跟他交心。但再去看这人创作时的表情,眉头却分明也是舒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