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的演出服是一件粉紫色缎面长裙,咋一看像一条朝鲜族的传统裙装,但再一看就不是了,领口是一字领,横向开得很大,两个肩各露出了一半,一圈深紫色的蕾丝花边,袖子是泡泡短袖,袖口处也配了相应的蕾丝花边,撒开了裙摆极其简约。这一身粉紫色罩在天一雪白的皮肤上,天一美丽得像一枝新鲜的百合花。顺着隆起的锁骨向上看,天一颀长的脖子上面是一个圆润的下巴,两片嘴唇像花瓣中间划了一道线,她长了一个郝本一样的精巧的鼻子,鼻尖骄傲地翘着,一双单眼皮的大眼睛,目光里总有一种挥不去的忧伤,她的额头饱满开阔,发际线卷曲着一排绒绒的栗色的头发。头发光洁温顺地爬在她的头顶,一个圆圆的发髻高高地盘在脑袋后面,发髻上缠了一圈金紫色的发带。
每当我在远处看到天一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了几分安慰,天一的确是上天赐给我的,尽管她从来没有叫过我一声妈妈,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我是她的妈妈,我依然很满足。天一是一个完美的生命,仅此就足够了。
天一每一次的演出服都是我亲自给她设计的,淑百告诉我,总有人向她打听衣服的来源,当然,淑百回答的也很巧妙,她说是天上,仙女的衣服当然是天上的裁缝做成的。
这次演奏与往次有不一样,对于天一来说还有更重要的意义,英国的一家音乐学院将在中国大陆招收三名有发展前途的学生,天一已经通过了预选,来招生的詹姆斯先生非常看好天一,他说天一是中国公主。詹姆斯先生为此专门来到了昆明,据说他将不再对天一进行专门的考核了,这次音乐会上的演出就是一份答卷。
这个消息对于我们大家来说都非常鼓舞,如果真的能选上,就预示着天一的未来将是一个艺术家的人生,这也是她自己向往的人生。
在这个演奏会上,天一将演奏肖邦的钢琴协奏曲。这是詹姆斯先生给天一规定的曲目,他需要听天一的表现力。淑百说,这个曲子对天一没有难度,因为早在一年前,合新就为天一选了这个曲子,合新虽然不是天一的钢琴老师,但是他会经常选一些他认为不错的曲子让天一演奏,当然是在他们的家庭音乐会上,几乎每个月,这样的家庭音乐会都要举行一次。淑百常常把他们相聚的情况给我全场实况转播,我听着她的叙述,我真的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就好像我也是他们欢乐的聚会中的一员。合新是天一的钢琴调律师,天一从四岁起开始学钢琴,合新也算是看着天一长大、成长。而天一也无比的依恋合新,每次演奏合新必须事先为天一检查钢琴的情况,经过合新摸过的钢琴,天一演奏起来就会信心百倍。
淑百说,天一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女孩,她很尊重合新,也很关心合新,说出来也许你不信,就连合新的生日,也只有天一能记住。合新一个人生活在昆明,每缝过年过节,总是天一给合新打电话,邀请合新来家里。合新也说过,因为有我们全家,他才感到昆明真是像春天一样温暖。
淑百说,才和合新认识的时候,合新就说过不会在昆明待很长的时间,那时,他刚从外地来到昆明,他自己说他像一片树叶一样飘到了昆明。他似乎在寻找一个真正的归属。没想到一待,就待了十年了,他说,完全是因为有我们这样的朋友。
我很羡慕他们这样的友谊,其实,人生活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生活的地方有没有自己的朋友。朋友比环境更能留住人。
淑百说:“我真希望天一是我的孩子,她是那么的完美。”我告诉她:“她本身就是你的孩子。是你把她抚育成人,是你给了她现在的一切。你是当之无愧的母亲。我还告诉淑百她是天一永远的妈妈,我仅仅给了天一生命,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给的。
淑百说:“没有天一,生活将没有任何意思。”
淑百如此地疼爱天一让我感动,我每每在想到淑百的时候,我就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约束着我的行为,让我感到我所幻想那些场面,是充满罪恶感的。淑百的言行在影响着我,让我更加完美,最大限度地去关爱其他人。淑百是我在12岁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女人,那一年她18岁。她像一滴水滴一样,使我干燥的生活得到了滋润。她长了一张与世无争的脸庞,她的五官极其含羞,像等待开放的花蕾。她18岁的时候,就长得极其成人,后来岁月再也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在我漫长的成长过程中,我和各种各样的人擦肩而过,只有淑百像是生长在我的身体里的一棵树,我们一起生长,后来因为天一的出生,我更加感觉到淑百是上天派到我的身边的一个天使。也是因为天一的存在,注定了我和淑百永远不再分离。
演奏会开始的时间是下午的七点半钟,六点的时候,音乐厅的后台已经乱了起来,各种乐器发出的声音此起彼伏,没有主题,没有声部,就只是单纯的声音了,离开了优美的旋律,小提琴发出的声音不再凄婉,大提琴的声音也显得粗糙,圆号像在嚎叫,萨克斯的抒情也有了矫情的嫌疑,架子鼓偶尔发出一个单调的声音,像从天上掉下了块大石头。
我知道天一一定像平时一样,安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手里捧了一本乐谱,这些都是淑百告诉我的,我愿意听淑百给我讲的有关天一的一点一滴的事情,她说天一有这个读乐谱的习惯是合新教的,合新对天一说,如果你要成为一个优秀的演奏家,那么你就要去阅读乐谱,像读一本精彩的小说一样去读乐谱,把你从旋律中感受到的画面,展示在你的脑袋里。
我曾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见到过合新一眼,那只是一个身影,对于合新我也是心怀感激,我经常有一种冲动,我想当着他的面对他说,谢谢。淑百告诉我,合新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他有才华,有激情。他还非常幽默,每次有合新在,家里的笑声就像波浪一样,一波未平又起一波。
对所有帮助过天一的人我都想说声谢谢。
在我下决心生下天一的时候,淑百说,你想过没有,也许是一个很糟糕的命运在等着她,现在你还可以选择让这个生命消失。我当时就觉得天旋地转,在我被学校开除,承受各种压力和苦难的时候,是我身体里的另一个生命在给我力量和勇气,我知道我别无选择,我没有权力去扼杀一个给我安慰和信心的生命。不是说我的心里没有余悸,这个余悸其实一直在伴随着我,我真的很怕很怕天一的命运很糟糕,她的生命毕竟是那么那么的特别。当我生下天一以后,我发誓我要对每一个出现在我的生活中的人好,我要尽我的能力去帮助需要我帮助的人,我希望每一个人也能这样去对待天一。
事实上,天一是一个幸福的女孩。
她有一个完整的家,淑百是她的妈妈,李南是她的爸爸,他们爱她如自己的亲生骨肉。还有上天赐给她的天赋,上天赐给她的还有善良,还有对美的敏感,还有生命的激情。天一还有热心帮助她的合新和她的钢琴老师张宁。
我在等待音乐会的开始,我总是很早就来到音乐厅,我在外面不停地走动,我想象着在后台的天一,我们就只是隔着一堵墙,这样的感觉让我心安和幸福,一想到我很快就能见到在舞台上光彩照人的天一,我的心就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弹奏,心跳有力而急促,有些迫不及待。
那一夜的感觉在我的记忆里变得完美,在漂泊的岁月里,那个男人只是作为一个影子并伴随着一种迷醉的气息存在于我的生活里了,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因为影子是一个可以任意变化的东西,依着我的心情、我的兴趣变化着,我可以把他变成一棵树,也可以变成江里的一滴水,我甚至把他变成过我的油彩里的那管兰色颜料,有一段时间,我画的画偏蓝,我总是情不自禁地去用手抓起那管兰色,并且把它挤出来,像一座小山一样,堆在我的调色板上。而气息则有一种环抱着我的感觉,令人迷醉的气息让我感到温暖。
我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一颗亮得刺眼的星星在对我眨眼,我和它玩起了游戏,我扭着头看它,它还在对我眨眼;我把背对着它,我依然能感觉到它的顽皮和固执。它似乎在告诉我什么,只是我听不见,可是它在关注我。这样的感觉让我激动不已,在我18岁的生命里,我还会做梦,还要幻想。我在后来的日子里,回想着那个奇特的夜晚,我以为那样的故事只会发生在别人的生活里,发生在我的身上时就让我那么激动和兴奋。
我想象着这是发生在我的身上的一个神秘而有趣的事件,很长时间我都确定这是一个玩笑,我想象着总有一天这个玩笑将会在现实中复苏,那个男人将在一个风清月明的晚上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将我拥在怀里,从此开始我们天长地久、悱恻缠绵的爱情故事。我甚至觉得他一直在注视着我,在那些我等待他的黑夜里,他就在一个我不知道的暗处看着我,我在他的目光中阿娜多姿,我甚至极其注意地不让自己有抠鼻子、掏牙齿这样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小动作出现。我不顾身体的别扭,也要把坐姿保持得很挺拔。
在我十岁的时候,我曾经看到一只全身金红的孔雀在我的面前开屏,像冬天的太阳,我把我的发现告诉了所有我认识的人,他们告诉我是我看错了,我不服,继续争辩,他们不再理我了,他们私下里说我的脑子出问题了。我绝对不是什么脑子出了问题,我真的很为那些人感到遗憾,当然我也很得意,我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我以为,那一夜的遭遇,就好像那只金红色的孔雀一样,永远存在我的记忆里,永远给我最美好的的感觉。
后来,事实证明一个男人曾经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他留下痕迹,就杳无音信了。
在这个六月的夜晚,我的脸上施了淡妆,看上去我的生命饱满得像一颗清晨的露珠。我穿了一身黑色的直身长裙,底胸领口,两根隆起的锁骨优雅地裸露着,我的耳垂上挂了两只紫水晶制成的长长的耳环。我是为天一的音乐会准备的,我一直像出席一场最著名的音乐家演奏的音乐会一样,去观看天一的演奏,在我的心里,天一是一个世界一流的演奏家,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让我崇拜的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