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不分日夜,睡了不知多少天。终于在某日白天睡醒,耳边远远传来喧杂的乐声,还有窸窸窣窣被风切割碎的欢呼声。阳光很好,好得不似冬日该有的光照,天是淡青色的,没有一丝云屑。三殿下慢慢坐起身,左手捏着那只削掉的梯角早就没味道了。沈元夕留在梯子上的气息太淡薄,一星半点的血甜味,只是好运气的被夜晚的雪留存了几分,被他抱在怀里,睡着后就消散了。喉咙干涩,但也还能忍耐。三殿下蹙起眉,想写封信给母亲,问一问这种幽族命定结缘的事。开墨时,思绪被那风送来的欢闹声扰得断断续续,终于,三殿下忍不了了。他放下笔,走出寝殿,撩开飞绕着的珠帘彩带,问慢吞吞端血饮来的老仆。“什么日子?好吵。”“大昭收回漠州北缘故土,这里的皇帝正在封赏功臣。”三殿下微微惊诧,白天的光照下,比夜晚色泽黯淡的眼眸近乎黑色。“已经到日子了吗?”“殿下要去吗?”老仆慢慢问道。“取我衣裳来。”三殿下拿起托盘中的金杯,一口喝干血饮,那未经工序烹煮的原浆甜中带着辛辣,激到咽喉。三殿下眸光亮了一瞬,又如跳动的火蓦然熄灭,恢复了正常。披上烟紫锦缎,顺手将雪白的披风搭在发顶,三殿下如一缕雪色幽烟,飘进阳光之中。凤凰台上,热闹非凡。大昭现在的皇帝,还在盛年,三十不到。和传闻差不多,是个比较喜欢排场,且喜欢美人,较为好色的皇帝。他不是昏君,倒是立志想做个色令智昏的昏君,可惜他太聪明,昏君是死活都做不了,连不怎么出格的好色也成了风流。风流皇帝叫萧明则,样貌也不错,不笑时带着几分笑意,笑起来就十足是个坏心眼的狐狸了。也真让王拂猜对了,沈元夕并不是一定要入宫的,但入宫是美谈,皇帝是有意向、也有必要给沈丰年这个“赏赐”的。不过得知沈丰年有个养子后,皇帝就留了条后路,此事暂且搁置,不急。先把封赏军功的事风风光光办了,办的时候,顺便让他看一眼沈丰年的女儿。他若实在不感兴趣,且沈丰年不情愿送女入宫的话,只要沈丰年开口说沈家跟薛家定过亲,管他是真是假,他乐意顺水推舟。封赏大典很顺利,百姓兴致高涨三呼万岁。萧明则心情很好,他就知道,这种脸面事交给沁王办,一定顺心顺意。到了亲自为沈丰年擦盔抚穗的环节,沈丰年举着漠北十三郡的降表,带着女儿和养子缓步走上台阶。萧明则看了眼沈丰年身旁的那个小姑娘。哦,身段一般,长的嘛……也一般。萧明则想,她要想入宫,入宫也行,她要不想入宫,不入宫也行,总之他对沈元夕兴趣不大。等人近了,停在阶下,近在咫尺,萧明则又想,一眼不惊艳,不过看久了,还算个小美人。礼官展开圣旨,照本宣读。随着礼官的唱读,旁边人送着东西。都是些过场,这些话,萧明则都会背了,心里默默跟着背了几句,心不在焉看着宫人托着礼盘,一个个停住,行礼,展示,退下。终于到最后,皇帝要亲自拿起托盘里,象征大将军身份的金杵交给沈丰年。萧明则伸手,拿起金杵,手一滑,托盘失重歪斜,金杵掉了下去。旁边礼官轻呼还没落地,沈元夕飞快换手,搂着母亲的牌位,裙子一兜,伸出另一只手接住,明眼可见的大舒了口气,且小声说了句:“好险。”场面寂静,空气凝滞。沈丰年不敢抬头看,低声道:“咳……还回去。”沈元夕愣了片刻,抬头看了眼皇帝,见他歪着头打量着她,并没生气。于是,沈元夕在他眼皮底下,轻轻地,偷偷地,又把金杵放回托盘,还把托盘朝萧明则身前推了推。而后,她默默举起母亲的牌位,遮住了半张脸,一双大眼睛快速看了萧明则一下,飘开。那双眼睛,灵动至极。看起来就有意思!萧明则:“哈!”他精神了!神清气爽!沈丰年的这个女儿,好生有趣!再看向沈丰年时,萧明则的眼神宛如看自己的亲国丈,充满了亲切。他甚至想,等给完最后一道赏后,就再给沈丰年一个大礼,他要当场给沈元夕一个妃位。萧明则脸上的笑越发明显了,看向沈元夕的目光,逐渐火热。作者有话说:皇帝:初见,结婚!
三猫:????????????????????你抢我台词???????????你活腻了???????红雨封赏大典的尾声,萧明则说完最后一句场面话,吸了口气。他的目光转向了沈元夕。他知道,身旁常年侍候的宫人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突然宣布立妃后,震惊的应该只有眼前的父女俩。哦,还有个五官柔媚的小豆丁——萧明则瞄了一眼薛子游,不知为何,心里舒坦了许多,或许是因为薛子游的样子,根本称不上是个男人,所以即便真的有娃娃亲一说,萧明则也并不在意了。“沈大将军,朕还有个大赏——”他说这句话时,更多的是在看重新跪下,半出神半聆听的沈元夕。她跪下后,还轻轻叹了口气,萧明则就更欢喜了。和他小时候一样,那时他不愿参加又长又繁琐的祭天典,父皇在上头说,他跪在阶下,就会这样偷偷叹气。萧明则想,别以为朕不知道,朕都经历过。好想看她的反应。“沈……”元夕两个字还未顶出舌尖,忽见半朵红色花擦着沈元夕鼻尖落在她的衣裙上,她抬头,诧异地望着天。花瓣落雨般洒下,台上台下,全城的百姓,都看到了。“天上落红花了!”“是花雨!”突如其来的奇景打断了萧明则未说出口的话,他只是短短的错愕一瞬后,惊喜道:“是幽族红雨!”三百年前,幽王浸月从华京娶走了宴兰公主,大昭以最高规格送嫁,公主车架出王宫,幽王挥袖,火红花朵纷落,红雨伴驾,直到送亲队尾最后一艘船离京。赠红雨亦是幽族最高的礼仪,意为换血为花,共享太平。“是三殿下!”有人发现了站在般若白塔之上的三殿下。雪白的斗篷迎风飘着,红花为衬,纷飞的银发,每一根荡漾起的发丝都如梦如画。阳光下,他盖在头顶的斗篷就像在发光。沈元夕望过去,眼睛刺烫,却不舍得移开目光。一晃眼,般若塔上不见了踪影,沈元夕收回目光,雪白的斗篷从她眼前翻过,斗篷下的浅紫深红,也如涟漪般一层层荡起又落下。“叮”上佳的玉佩相叩,钻进她的耳朵里,仿佛撞在她的心尖,一声清脆,余音微颤。沈元夕抬起头,刚刚还遥不可及的风华美人,现在正垂眸看着她。他的眼底划转走一抹艳光,平静地俯视着她,再收回,从斗篷下伸出一只沈元夕只敢在梦里想象,无比漂亮的手。修长柔润,雪白的底色,因寒凉,关节和指尖微微泛红。他那双手捏了一朵血红色的花,沈元夕好奇心怂恿着,才恋恋不舍把自己的目光从他的手上移开,看向那朵花。很漂亮的花,美得不似真的,边缘还闪烁着微光,犹如从夜雾里摘下的妖娆。三殿下将这朵花,轻轻放在了沈丰年的手中。“曾与将军同伍,将军是大昭真英雄。”三殿下只说了这一句,之后退了半步,连眼神都放远了,仿佛立刻抽身出这场热闹繁华,置身事外。皇帝声音还有些抖,叫了声:“三祖宗!”沈元夕以为皇帝是怕的发抖,抬头偷看,意外瞥见皇帝那副兴奋的嘴脸和激动到放光的眼睛。他开心非常,三殿下此举,给足了他脸面。这庆典办得真好,往上数三百年,能跟宴兰公主出嫁一个规格的。萧明则想,果然小时候常常粘着三殿下,还是有用的。你看果然三祖宗待我跟别的皇上不一样!三殿下轻轻蹙眉:“不是都结束了吗?还是我来早了?”他轻轻伸出手,指尖接碰住还在纷落的红花。“你还想让这些血苍兰落多久?”萧明则听话道:“好!已经是最后了!三祖宗,你的花可以收了。”三殿下轻轻抬手,披在头上的斗篷滑落,红雨止歇,落地的红花消弭不见,似清早被阳光暖化的霜露,红烟氤氲,不久散去了。离得远的百姓们遗憾叹息,而凤凰台上的人,却都无心去看红雨消散时的奇景,连同皇帝一起,目光全被三殿下吸引。掉落的斗篷就像揭开了某种面纱,这冰雪雕琢般的美人在阳光下短暂的失了神,眼睛没办法完全睁开,罕见地暴露出一种诱人的脆弱。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很快,那件雪白斗篷又披了回去,遮住阳光后,三殿下从众人面前飘旋走,消失不见。萧明则意犹未尽,好久之后,他呼吸才动了动,看了眼周围其他人,都跟他一个德行。萧明则很满意,甚至有些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