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右相府府墙高耸,墙下排着长队,都是些朱绿官员,在等着向右相汇报国事。正所谓,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大唐有右相鞠躬尽瘁如此,国运何愁不兴?
众人走了快一刻,才来到队伍的尽头,但这也不是右相府门口,而是一排拒马,拒马后则耸立着几排右骁卫,这群军士的甲胄,甚至比李缜在振武军时,见到的所有甲胄,都要精良。
原来,是李林甫自知身为右相,当为国而不惜身,故而大力扫除积弊,为此不惜与许多人结下死怨。同时,他也深深地感觉到,大唐不能没了自己,因此无论是居家还是出行,都带着百余护卫。而且,为了防止卑鄙小人伤害自己的家人,相府的大小门前,都有拒马拦截。
甲士们不敢拦阻右监门卫,但也没有人敢让几个蒙面穿甲的人靠近右相府。故而在出示令符一刻后,右相府的管事青圭,便匆匆而来。
他一来,就沉下脸:“既然拿了人,为何不押往牢狱?”
九怀上前叉手行礼:“阿郎有所不知,此人有关键证物,押往京兆狱,反而会利了旁人。”
“糊涂,右相要的不是证物。是国法不可欺,六典不可违!”青圭义正辞严。
韦坚等人要抓李缜,程序手续当然是合乎国法的,但李林甫要的,就是让圣人亲眼看看,东宫的势力,已经大到了可以合法地将异己者给办了!
“死士,皇甫惟明,麾下。”九怀只说了三个词,没有任何修饰,青圭听了,脸色突变。
“此獠重要,护!”青圭喝道。那些铁塔般的右骁卫得令,长槊前压,齐步上前,只一瞬,便将李缜和四名黑衣人围在中间,吉温等人全被挡在外面。
“哎,大总管!”吉温下意识地叫了声。
青圭却不理他,入了相府,“砰”地关上门。
“阿郎,这该如何是好?”
“走,审杨钊!”吉温咬牙切齿道。
又过了两刻,青圭折返,手中拿着文书:“人犯交接,签押即可。”
“有劳了。”九怀接过文书,回身招呼那四名黑衣人,同时再一次与李缜对视。
李缜喉结转动,想张嘴说什么,却见九怀以极难察觉的幅度摇了摇头,便止住了。在这一瞬,他忽觉怅然若失,毕竟不知,还能不能再次相见。
青圭催促李缜上前,刚到门房,便有十名护院围了上来,勒令李缜更衣,随后搜身,末了还要拷住手,然后青圭才继续带着李缜往里面走。
刚出门房,就见一矮小破旧门楼挡在路前,与府内气派堂皇的其它建筑极为不搭。原来,相府以前曾是李靖的宅邸,术士浮屠泓路过此地时,曾断言若能在此居住,必定能富贵无比。
开元初年,李林甫任奉御,搬到了空置已久的李靖旧宅居住。浮屠泓又说,李林甫将居相位十有九年,称豪贵于天下。但是,千万不能易制中门,不然祸乱将至。所以李林甫装修旧宅时,也只是在中门外另建一高大的门楼,而不是将旧中门拆除重建。
七弯八转后,几人终于来到明堂,堂内点着昂贵的龙涎香,烟气袅袅,醉人心扉。
“饶命~!”堂内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冤枉啊!冤……唔!唔!”
一个被堵上了嘴的绿袍官员被一个青袍官钳住脖颈,拖了出来。绿袍官见了青圭,双眼一光,双臂向着青圭抓来,一脸迫切。青袍官则对着几人温和一笑,右手一用力,那绿袍官青筋暴突,身子竟是软了。
“惊扰大总管了。”青袍官道。
“罗钳,好身手。”青圭笑道。原来这青袍官,竟然就是“罗钳吉网”中的罗钳罗希奭。
押送李缜的护卫们都被拦在堂外,唯有青圭带着李缜入内。堂内,没有坐席,正前方有一屏风,屏风后,可以看到有人影绰绰。这是李林甫驭下的小手段,下属看不见他的精神状态,敬畏就会一如既往。
“阿郎,李缜带到。”青圭跪在离屏风五步开外,毕恭毕敬,瞬间就从恶狗变成了温顺的家狗。
“说。”声音苍老,但威严有力。听者无不觉得,是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
“李缜!跪下说话!右相只给你一炷香!”青圭虽仍跪在地上,但已恢复了右相管家的气势。
“在下李缜,有一卷账簿,可指证韦坚等贪墨巨额钱财。”李缜站着道。
李林甫不说话。
“废话少说!说死士的事!”青圭喝道。
“不知右相可否审问过冯善才?”李缜却是反问。
“放肆!”青圭喝道。
“有。”李林甫却答了,还是只有一个字,什么信息都没透露。
“我见过他。他说,死士都是皇甫将军麾下,因为收租庸而家破人亡,皇甫将军便让他们先来长安等候。等年底,将军回长安述职时,再替他们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