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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第2页)

沈放无心听他

嗦,走进门,看见店家还在应酬着那群保镖的呢,口里正不住地在跟那几个走镖的镖师赔罪:“实在对不住,这雨下的,到今天柴房里都住满了。您看这怎么办?只有委屈几位年轻兄弟在这前屋里先坐一晚上,困了趴在桌上打个盹吧。小人两口儿也不敢睡,且在这儿侍候大伙儿,有什么吩咐可以立马招呼到。这么就腾出了一间屋,可以给秦老爷子和两位镖师歇。——秦老爷子,您看怎么样?委屈您众位了,我说着都不好意思。”

众趟子手都正在洗脸,那店家婆娘招呼得细致,亲手绞手巾递给他们。两个镖师也不多说话,只等那秦老爷子吩咐。那秦老爷子一望是个干瘦的老人,一张脸上皱纹如刀切石刻,满头的花白头发,可精神头十足,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年纪。只听他说:“就这样吧,出门在外还能讲究什么,要讲究,就在家里别出来了。你先弄点儿饭来,再多来点儿牛肉,伙计们也饿了,先吃起来再说。”

店家忙应着——暗想这趟镖居然由秦老爷子亲自出马,可见非同小可。

他是省事的人,也不多问,只暗暗算计起这近五年来还是头一次看这老镖头亲自出马,可见押的镖货之重。这么想着也就自己忙活自己的去了。

那前厅本是个穿堂,秋凉寒重,店家便生了个火塘。火不算旺,难为店家还留有干柴。但柴多少也有些潮了,一屋里便熏得都是松油味。门口挂了个棉布帘子,用做挡寒。正是掌灯时分,众客人无事可做,除了倒头闷睡的,大多都凑在前堂里坐着,自己说话,听人说话,解解闷。

点菜吃饭的占了桌子,不讲究吃喝的都是一条条凳上坐了,或靠墙角,或围着那火塘,随便吃点什么。沈放见三娘也在右边较僻静处占了张桌子,便走过去,笑问:“你怎么也出来了?”

桌上已点好了几样菜:一碟干笋、一尾鱼、一块白煮豆腐、一碗五香干丝。在这样的店中,有这几样,也算很不错的东西了。又都是沈放爱吃的,所以沈放一见之下,虽是羁旅之中,心里也不由暖了。

三娘低声笑道:“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江湖多风雨,仔细听人言——这是我师傅当年教给我的江湖口诀。如今咱们既然犯了事,就不能不小心些。屋里闷着也是闷着,不如出来坐坐,一来听听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闻,哪条道能走哪条路不能走,或是又有什么不利传言;二者,也好叫你这个彬彬君子尝尝江湖小酌的味道,看比你那深宅大院、广厦明堂如何?”

沈放知她说笑,当下也就一笑入座,吃了两口菜。忽见火塘边坐着祖孙俩儿,正是前日在酒楼上遇见的那个说书的瞎老头和三娘送她木钗的那个小姑娘。两人身上穿得单薄,又湿透了,正在火堆边瑟瑟地烤着。沈放一奇,当真天涯何处不相逢——他们俩也来了。

三娘叹了口气:“你也认出来了,唉,这些难民也真可怜,大概在余杭又混不下去了,刚才是跟着那队镖车一起进来的。”

说着一指——镖局中有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刚才就是他把那快累坏的老头儿搀进来的。

沈放“哦”了一声,随眼四处望去,却见靠店门口的一张油腻的桌子上正趴着个穿黑衣服的少年,桌上还放了个布包袱,想来,大概就是店小二说的那头骆驼的主人了。他人像是睡着了,脸埋在胳膊里全看不见,只露个侧影,人看上去很瘦;是那种很标挺也很标准的身材。腿上溅了不少泥点,像赶了不短的路。他人虽疲倦,看起来还是有一股精神气儿。装束有些像关外的人,只不知为何要到这江南来。他黑衣的质料也甚奇怪,非麻非葛相当粗硬,放在桌子上的包袱也孤零零的小,让人全猜不出他是干什么的。

沈放暗暗有些奇怪:自己站在门口的土丘上那么久,怎么就没看见他进来,也没看到他从哪条路上来?他这么想着就收回眼,心里却无来由的忽然一乱,只觉得那少年身上不知有些什么东西让他感到一种兴奋和似曾相识的地方,并由此而来有一缕不安,却又说不出是什么。沈放不由不自觉地回头望去,只见他黑衣的领子与发际之间正露出一小截淡褐色的脖颈,柔韧坚挺,颜色特异,肤质也极为细腻,叫人一见难忘。那是少年人的脖颈,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坚执与娇嫩。三娘也注意到了,轻轻地说了声:“我也觉得那少年好怪。”

沈放一笑:“看来是关外人,也不知南方这么乱他到这儿来干什么?塞外不是很好吗?你还没看到他那头骆驼,生得好是奇怪……”

正说着,店主走了过来,赔笑请他们把桌子再往边上挪一挪,原来是要给镖局的人腾地儿再安上三张桌子。沈放他们也就让了。一时店内越发人多座少,别的桌上便多有三五处客人杂坐在一起的。沈放夫妇虽衣着平常,却一个彬彬儒雅,一个容貌如花,也就没有什么人挤到他们这张桌子上来。

奇的是那少年那张小桌子上也没人拼台,可能因为他是骑着骆驼来的,来路颇奇怪,叫人也就凑不到他身前。

镖局的几辆马车这时都已赶进后院安顿好了。有四个趟子手专门守在车里面吃喝,其余的人都满满地坐在这前厅里,他们也都饿了,但挺有规矩,不像别的桌上一叠声地催着上东西。

沈放好奇,倒要看看是哪家镖局。他一生很少有机会和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们打交道,这时仔细看去,只见他们桌面上插了杆小镖旗,吃饭时也没忘了这招牌。只见镖旗上面用金线绣了一条金龙,龙有八爪,下面用红线绣了五朵红云,再用黑线挑刺着“临安”两个字。绣工十分精致,可见镖局牌子不小。三娘喃喃道:“临安镖局,临安镖局……那就该是传说当年‘泥马渡康王’时护驾有功,后来皇上钦批的号称‘江南第一镖局’的临安镖局了?掌局的不知还是不是鹰鹤双搏门中的龙老爷子。听说他们这十几年都没出过什么事了——这是批什么货,要这许多人来押?”

沈放知她江湖见闻极丰,笑问道:“怎么,我们的女侠客也要打它的主意?”

三娘“扑哧”一笑:“你是想说女强盗吧?”

说着仔细打量那张桌子。她看起人来和沈放又不同,眼中似是无意,其实把对方人人都已看了个透。嘴里轻轻念着:“啊,一共有三个镖师,那大眼小伙子只怕是刚出师的,还看不出什么来,另两个一个是练铁掌功夫的,一个是五虎断魂刀彭家的。”

沈放知道她是在说给自己听,对三娘不由更是又惊又服。三娘这时悄指着那个花白头发的老者道:“看到没有,那头发花白的老头儿,他大概姓秦——你以为在秦稳口里抢食是好玩的?这老头子当年纵横江湖时我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当真怕只有龙老爷子才有这么大面子,能请得动他做副总镖头。你再借给我几个胆,我也不敢动这趟镖货呢。”

沈放微微笑道:“副总镖头?临安镖局?——这镖局叫临安镖局,倒真是个好名字。唉——临安临安,临时而安。可叹那班达官显贵,当此危亡之秋,不思金兵压境,虎狼在榻,只知雇些镖师护院自保妻子,却不知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镖保得再好,又有何用?当真不过是临安临安,苟且偷安罢了!”

他这话说得声音并不大,且中间隔着数座,人声又吵,却见镖局那边已有两个人望过来。一个正是那姓秦的老者,另一个却是那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小伙子眼中隐隐透着不高兴,姓秦的老者却神色不露,直盯着沈放看了两眼。沈放一愕,三娘轻声笑道:“知道他们的厉害了吧?”

说着,三娘冲那边点头一笑道:“诸位勿怪,我家相公书生议论,你老师傅恕罪。”

她声音清脆,虽不甚大,但有意说给那边听的,在场的人大多都没听见,那边人却听见了。那为首的老者却再瞧了三娘一眼,欠欠身道:“不敢当,这位先生所说的原都不错,只是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为了养活妻子,也是无奈的勾当。”

这一下沈放可是大惊。相隔颇远,沈放却觉得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就像响在自己耳边一样,仿佛就是站在自己这张桌子边上说话。侧目四顾,旁边人似乎都并未听见,心下更觉骇然。却见荆三娘神色不动,只和那老者四目碰了一下,便即分开。那目光交汇之际,似隐隐有剑光石火迸出,连沈放都看出来了。然后他们两人就各自回头,谁也不再理谁。过了一会儿,三娘才轻声“嗤”笑道:“他露这手功夫是给我看的。到底是老江湖,一进门就盯上我了,难道我的脸上有贼字吗?”

沈放不由也一笑,想起三娘气质不俗,就是平常人也会注意到她的。但他生性稳重,虽和三娘夫妇和谐,也不好意思贫嘴薄舌,只一笑就算了。心里也搞不清他们这些江湖门道。

正说着忽听门口帘子“啪”的一掀,大踏步地走进一个人来。好一个壮大的和尚!只见他提着一把铁禅杖,想是走得热了,敞了前襟,身上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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