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已不紧要,这位在不碣城作威作福了十余年的马县令,今夜在脑子里预想了多种自己被罢官革职的凄凉场面,不禁发出一声大叹,准备将事情全部通通说出,以求宽松处理。
年轻的督查官挥了挥手,侍从们便都全退下,胡师爷更是聪明,偷偷从后门遛跑,已经有收拾包袱逃去的谋划了,对此,马县令这回并不知情。
诺大空堂,仅余两人,因而没有风,油灯青光所及的地方依然稳定,但却从上方瓦漏处吹进一股细风,顿时又摇晃了;像极了小人书里,绘画的两个武功高手在相互试探,相互畏怯,惶惶变得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马县令不耐这压抑场面,刚想说话,那年轻的督查官却忽然笑道:“目前总算清静了!某来此地,实为二事,奉冯太守之令明查不碣城案件,只是之一,另有一事,马县令可知否?”
马县令短思后,不解,摇头道:“不知,还请督查明说。”他仿佛已接受了自己最坏下场,倒就也释然开了。
“边塞苦弱,积年已久,这‘弱’的由来,归根到底还是道路阻滞,不通人烟所致的;所以朝廷想要发展边关经济,稳固境塞防御,或防羌人入侵,最先,也最主要的,就是修条大道出来。而这修路的活,自然落到了我们手上。近来已经下旨,此行正是告知。”年轻的督查官说道。
“修路可是苦活。”马县令说。
“是苦活,但其中藏着‘利’呢!况且无需马大人亲自动手,许诺些散银子,保教那汉子争破头去抢着干,我们只顾院中乘凉,利便自然到门。”
“呃……是这样,但不明督查说的‘利’是为哪样?”马县令小心问道。
“凡冶水,开山,修路,造桥等造福地方,恩泽后世的事,朝廷方面派下来的津贴可不会少,我们只需缩短开支,少点工料,不影响主体即可,余下的钱,全可为我们所用。”
马县令左右观察,见确实没有人在,才凑近的说:“这被查出来……可是死罪。”
那年轻的督查官大手一摆,说道:“芙蓉城的魏大人,泊舟亭的黄亭长,都已经打点好了,咱们几人一条心,任朝廷来查,也绝出不了纰漏,现只等马大人‘咔’的一下把旗举起来,这事就算成了!”
马县令犹豫道:“嗯,可是……”
见有迟疑,年轻的督查官立马又说:“好!不谈此事了,聊聊贵城中近月的两桩命案罢!”
马县令呵笑道:“修路,倒是没有多少意见,只是不知……冯大人对此事有什么看待?”
年轻的督查官道:“哼,不需提他,一尊朽木而已!说保什么清白,留什么风骨,枉他活了七十余年的光阴,竟连这世间最易懂的道理都不知晓;人活一世,更要以钱财二字为主,以酒色二字为乐,管什么身后名,身后事呢?到时候归了黄土,纵是酒仙刘伶也只能倒酒在他的坟前,再品不到那美酒的滋味了。
“如今这世道,相信马大人您也看得明白,没有这些东西,就是那些做风流事的妓女,站在您面前脱衣去袜都显得委屈了她们,还空谈什么清白风骨,简直腐朽!”
马县令顿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以为会丢官革职,甚而性命堪忧,但此番话下来,他便大概已明白了原委,随即一拍椅子,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那就听从督查安排,共谋大利!”
第二天的一大早,城中央的樟树下贴了张新告示,内容所写道城中刘鲁因患癫病,于赵家府邸受惊发作,神志错乱,失杀李桃,又在牢房审问时发病,自咬舌根,救治无效而死;李家大儿李成材则是被吊在树上,误触羌人所留的害人机关而亡;至于犯了毁坏公物,偷盗马匹之罪的无名氏泥瓶儿,与武练教头王擒在追逐中双双坠崖,目前已伏诛,但尸体不知被下方河流冲去哪了,只寻得教头一人尸首回来。
落笔祥元十九年三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