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衿,一个秋韵换洵夏数十载的安宁,值还是不值?
值!
只此两句,男子问得犹豫,女子答得果断。纵兮痴痴地笑,这个女子果然非池中物。如此一字,看似答得轻易决然,然而决断者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胆气应下如此的要求!
与外人而言,这换与不换,命之相连与决断者毫不相干,决断者轻易张口,是将他人的性命悬于刀锋,自然能够潇洒抉择。只是却不知,世间还有另外一种人,在他们心中,身侧人的性命安危是远远凌驾于自身之上的,万般险阻宁可一马当先,断不会令所爱所亲者孤身犯险!
子棠便是这种人,是以无论如何她都会选择与怀若死在一起,是以她才会拼死出现在松云关。如今,待秋韵也是这般。若是可以退而求其次,子棠定会以身替之。这个女子从黄泉而来,经历九死,看尽这战乱的血海,心却没有凉下去。死是可怕,若是可以陪着自己所在乎的人,那便不值一提;生是艰辛,若是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那定是要绝境求生!
若非有太多的牵绊,她断然不会默默地在这槐阳城待上近十年。十年的沉默,不仅只为沧阳的那位孪生妹妹,也为他云纵兮的安宁。
那一日,这个面相乖顺的女子,在决然地说出“值”字的同时,眼里的凌冽似要撕毁这天下的河山!
选择牺牲掉自己所爱的人是很痛苦的吧,虽不是自己亲手将她摆上棋盘,但又有何异。如若有何闪失,那便是一刀狠狠地插在心口,此生不死,剜心之痛永在!
想到此处,倚卧在摇椅上的纵兮不禁笑得苦涩。与子棠相比,他这位洵夏的仲公子是差得远了。洵夏与弗沧近十年的争夺亦不过为区区一两座城池反复较量,而他身为洵夏仲公子,竟为一己之私欲如此轻易地将洵夏三座城池送了人。可是,子棠她身为弗沧人,却是为了洵夏百姓做出如此剜心之痛的抉择!
大气魄!
如今,她的兄长已然是西云武学与军政的权威,一旦时机成熟决取天下,易如反掌。只是可惜,她背负着亡国公主的身份,起步甚难,届时虚怀若既是有心扶她,她也没有资本。
或许,以他仲公子的身份,给予子棠足矣。然而,在槐阳城待得太久,安逸奢靡得太久,若非为了母妃,即便是洵夏的大好河山,他也不会要。时势造英雄,他注定不过是位美人,时势造不了他,他亦不喜时势。若是有生之年,当真有王者起,他丝毫不介意作为洵夏的云氏的千古罪人,将洵夏河山拱手相让。
英雄一怒为红颜,实则美人一笑亦可为红颜。只是奈何,子棠心里早有了宁梧,她要的宁梧给得起,却给不了。而他,想给,甚至有与她执手倾覆天下之力,却无从给起。
纵兮深知,子棠待他的疏离甚至是厌恶绝非仅因他是胭脂男儿。冰冻三尺,岂是一日之寒,是宁梧来得太晚了些,他早已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胜绝女子的美,子棠不介意,似如胭脂一般的女儿却是子棠所鄙夷。子棠常说,英雄男儿当顶天立地,昂然于天地之间。七国鼎立,战乱不断,唯有天下一统,方能止息纷争。在这沉浮时候,凡天下血气男儿大有争心,唯他这位仲公子却在槐阳城醉生梦死。天下百姓流离失所,今日为这国国民,明日便成了他国国民,震荡如斯,食不果腹,唯他这位仲公子却在槐阳城极尽奢靡。
此,如何教人不痛恨!
子棠每说这番话的时候,是恨己不是男儿之身,恨己不是他云纵兮!
再摊上纵兮那一副无所谓的慵懒之态,子棠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不是纵兮没有听进去,只是纵兮不愿去趟天下这浑水,有今日没明日的他,连自己都管不住,何有心思谈天下谈百姓。
“阿漠,今此举,你可责怪于我?”躺着小息的纵兮微微动了动,并未抬眸。
一旁发荀漠正奋劲地拿着玉质的锉刀小心翼翼地挫着指甲,并不曾急着回复纵兮,挫好一枚后,他潇洒一吹,将挫碎的指甲粉拂尽,方才幽幽开口:“你做事素来有分寸。”如此一言便是肯定。
现下,弗沧忙着对付北姜无殇,兵力并未集中于洵夏,近十年的争夺不过是一两座城池之间。想来,虚怀濬之意不在洵夏,与洵夏交战,不过是牵制洵夏,可使其独占西云东西诸国的疆域。而纵兮一举却无端奉上洵夏三座城池,于洵夏而言,此举该诛!
只是,荀漠是信纵兮的,纵兮不喜天下,却不是轻易拿天下玩笑之人。
“只是……”荀漠手上的动作滞了滞:“这一次,怕是有一步你要算错了。”
纵兮浅浅地笑,他调了调姿势,尽量让从屋外射进来的阳光多照在他身上。纵兮喜光,是以纵使槐阳城四季如春,他亦是将子衿苑与他寝殿的百年古槐掀去半
侧,方便他开门遇暖。
“云清不会为着此事杀苍堇臣的。”荀漠说得笃定。
“为何?”纵兮微微蹙眉,他实在想不明为何云清不会诛杀苍堇臣。作为洵夏少将,为一个女人,私自割让洵夏三座城池,弗沧不费一兵一卒,又有什么理由让云清能够容下苍堇臣,让洵夏满朝文武容下这个者!
荀漠轻笑,却是依旧没有去看纵兮,眼神几经变换,终于尘埃落定,方才幽幽开口:“因为他苍堇臣做了他云清不敢做的事,云清定是佩服他的担当。”
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是云清也爱秋韵么?是以这些年他不再来槐阳城,是因为知道苍堇臣待秋韵的情,为了拢住苍堇臣,他倒是会忍痛割爱!
纵兮再次浅笑,也难怪,原以为苍堇臣每次来槐阳都瞒着云清,想来也是不可能,兮王府那么多云清的眼线,他又怎能不知。若是默许,自是相安无事的。
如此作想,所有的事情也便都明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