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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好文章 要有画面感要会讲故事 文章 的描述之美(第2页)

在屋里说完话,老人陪我们到沟里去看树。杨树、柳树,如臂如股,劲挺在山洼山腰。看不见它们的根,山洪涌下的泥埋住了树的下半截,树却勇敢地顶住了它的凶猛。这山已失去了原来的坡形,而依着一层层的树形成一层层的梯。老人说:“这树根下的淤泥也有两米厚,都是好土啊!”是的,保住了这些黄土,我们才有这绿树;有了这绿树,我们才守住了这片土。

大家注意这里对树的描写,实际上是在写老人。

看完树,我们在村口道别,老人拄着拐,慢慢迈进他那个绿风荡荡的小院。我不知怎么一下又想到那具棺材,不觉鼻子一酸,也许老人进去就再出不来。

这个地方大家看出来了吧,反复出现绿风荡荡的小院,又反复出现老人的棺材,来衬托老人在深山里面静静的奉献,特别还写到我“不觉鼻子一酸,也许老人进去就出不来了。”

接下来又用几个大人物来衬托这个普通的老人,他们同样是有生命价值的人。

作为政治家的周恩来在病床上还批阅文件,作为科学家的华罗庚在讲台上与世人告别,作为一个山野老农,他就这样来实现自己的价值。一个人如果将自己的生命注入一种事业,那么生与死便不再有什么界限。他活着已经将自己的生命转化为另一样东西,他死了,这东西还永恒地存在。他是真正与山川共存,与日月同辉了。达尔文和爱因斯坦都说过,生死于他们无所谓了,因为他们所要发现的都已发现。老人是这样的坦然,因为他的生命已转化为一座青山。

这一句话是文章的核心:“一个人如果将自己的生命注入一种事业,那么生与死便不再有什么界限。”很多读者将这句话写成书法送人,还有画家用这个主题画画,老人与青山。

老人姓高,名富。这个普通的人让我领悟了一个伟大的哲理:青山是不会老的。

最后一段结尾,又返回来扣题,青山不老。

这篇文章的背景是青山,核心人物是老人,镜头由远处逐渐拉近,聚焦在老人和作者的谈话上。谈话时老人拿一个烟袋锅敲着墙,墙那边是他的棺材。这种叙述实际是在不紧不慢地敲着读者的心,展现出老人和故事所表达出的人格之美、崇高之美、生命之美。最后回到一个意象,青山不老。

整篇文章的美感从哪里来呢?从一个静静地叙述的故事中得来,并不是一种关于生命的说教,这就是叙述给人带来的一种特殊的美感。当然也有其他的美感,比如抒情和说理,但是它们的美的个性是不一样的。好,今天就讲到这里,下一讲再见。

附草原八月末

朋友们总说,草原上最好的季节是七八月。一望无际的碧草如毡如毯,上面盛开着数不清的五彩缤纷的花朵,如繁星在天,如落英在水,风过时草浪轻翻,花光闪烁,那景色是何等的迷人。但是不巧,我总赶不上这个季节,今年上草原时,又是八月之末了。

在城里办完事,主人说:“怕这时坝上已经转冷,没有多少看头了。”我想总不能枉来一次,还是驱车上了草原。车子从围场县出发,翻过山,穿过茫茫林海,过一界河,便从河北进入内蒙古境内。刚才在山下沟谷中所感受的峰回路转和在林海里感觉到的绿浪滔天,一下都被甩到另一个世界上,天地顿然开阔得好像连自己的五脏六腑也不复存在。

两边也有山,但都变成缓缓的土坡,随着地形的起伏,草场一会儿是一个浅碗,一会儿是一个大盘。草色已经转黄了,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由于地形的变换和车子的移动,那金色的光带在草面上掠来飘去,像水面闪闪的亮波,又像一匹大绸缎上的反光。

草并不深,刚可没脚脖子,但难得的平整,就如一只无形的大手用推剪剪过一般。这时除了将它比作一块大地毯,我再也找不到准确的说法了。但这地毯实在太大,除了天,就剩下一个它。除了天的蓝,就是它的绿。除了天上的云朵就剩下这地毯上的牛羊。这时我们平常看惯了的房屋街道、车马行人还有山水阡陌,已都成前世的依稀记忆。看着这无垠的草原和无穷的蓝天,你突然会感到自己身体的四壁已豁然散开,所有的烦恼连同所有的雄心、理想都一下逸散得无影无踪。你已经被融化在这透明的天地间。

车子在缓缓地滑行,除了车轮与草的摩擦声,便什么也听不到了。我们像闯入了一个外星世界,这里只有颜色没有声音。草一丝不动,因此你也无法联想到风的运动。停车下地,我又疑是回到了中世纪。这是桃花源吗?该有武陵人的问答声;是蓬莱岛吗?该有浪涛的拍岸声。放眼尽量地望,细细地寻,不见一个人,于是那牛羊群也不像是人世之物了。我努力想用眼睛找出一点声音。牛羊在缓缓地移动,它不时抬起头看我们几眼,或甩一下尾,像是无声电影里的物,玻璃缸里的鱼,或阳光下的影。仿佛连空气也没有了,周围的世界竟是这样空明。

这偌大的草原又难得的干净,干净得连杂色都没有。这草本是一色的翠绿,说黄就一色的黄,像是冥冥中有谁在统一发号施令。除了草便是山坡上的树。树是成片的林子,却整齐得像一块刚切割过的蛋糕,摆成或方或长的几何图形。一色桦木,雪白的树干,上面覆着黛绿的树冠。远望一片林子就如黄呢毯上的一道三色麻将牌,或几块积木,偶有几株单生的树,插在那里,像白袜绿裙的少女,亭亭玉立。蓝天之下干净得就剩下了黄绿、雪白、黛绿这三种层次。

我奇怪这树与草场之间竟没有一丝的过渡,不见丛生的灌木、蓬蒿,连矮一些的小树也没有,冒出草毯的就是如墙如堵的树,而且整齐得像公园里常修剪的柏树墙。大自然中向来是以驳杂多彩的色和参差不齐的形为其变幻之美的,眼前这种异样的整齐美、装饰美,倒使我怀疑不在自然中。

这草场不像内蒙古东部那样风吹草低见牛羊,不像西部草场那样时不时露出些沙土石砾,也不像新疆、四川那样有皑皑的雪山、郁郁的原始森林作背景。它像什么?像谁家的一个庭院,“庭院深深深几许”。这样干净,这样整齐,这样养护得一丝不乱,却又这样大得出奇。本来人总是在相似中寻找美。我们的祖先创造了苏州园林那样的与自然相似的人工园林,获得了奇巧的艺术美。现在轮到上帝向人工学习,创造了这样一幅天然的装饰画,便有了一种神秘的梦幻美,使人想起宗教画里的天使浴着圣光,或郎世宁画里骏马腾啸嬉戏在林间,美得让人分不清真假,分不清是在天上还是人间。

在这个大浅盘的最低处是一片水,当地叫泡子,其实就是一个小湖。当年康熙帝的舅父曾带兵在此与阴谋勾结沙俄叛国的噶尔丹部决一死战,并为国捐躯,因此这地名就叫将军泡子。水极清,也像凝固了一样,连云朵的倒影也纹丝不动。对岸有石山,鲜红色,说是将士的血凝成。历史的活剧已成隔世渺茫的传说。我遥望对岸的红山、水中的白云,觉得这泡子是一块凝入了历史影子的透明琥珀,或一块凝有三叶虫的化石。往昔岁月的深沉和眼前大自然的纯真使我陶醉。历史只有在静思默想中才能感悟,有谁会在车水马龙的街市发思古之幽情?但是在古柏簇拥的天坛,在荒草掩映的圆明废园,只会有一些具体的可确指的联想。而这空旷、静谧、水草连天、蓝天无垠的草原,叫人真想长啸一声念天地之悠悠,想大呼一声魂兮归来。教人灵犀一点想到光阴的飞逝,想到天地间的长久。

我们将返回时,主人还在惋惜未能见到草原上千姿百态的花。我说,看花易,看这草原的纯真难。感谢上帝的安排,阴差阳错,我们在花已尽,雪未落,草原这位小姐换装的一刹那见到了她不遮不掩的真美。正如观众在剧场里欣赏舞台上浓妆长袖的美人是一种美,画家在画室里欣赏裸立于窗前晨曦中的模特又是一种美。两种都是艺术美,但后者是一种更纯更深的展示着灵性的美。这种美不可多得,也无法搬上舞台,它不但要有上帝特造的极少数的标准的模特,还要有特定的环境和时刻,更重要的还要有能与美产生共鸣的欣赏者。这几者一刹那的交汇,才可能迸发出如电光石火般震颤人心的美。

大凡看景只看人为的热闹,是初级;抛开人的热闹看自然之景,是中级;又能抛开浮在自然景上的迷眼繁华而看出个味和理来,如读小说分开故事读里面的美学、哲学,这才是高级。这时自然美的韵律便与你的心律共振,你就可与自然对话交流了。

呜呼!草原八月末。大矣!净矣!静矣!真矣!山水原来也和人一样会一见钟情,如诗一样耐人寻味。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那块神秘的草地。将要翻过山口时又停下来伫立良久。像曹植对洛神一样“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遣情想象,顾望怀愁”,明年这时还能再来吗?我的草原!

试着病了一回

毛泽东说过一句永恒的真理: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得亲自咬一口,尝一尝。凡对某件东西性能的探知试验,大约都是破坏性的。尝梨子总得咬碎它,破皮现肉,见汁见水。工业上要试出某构件的强度也得压裂为止。我们对自己身体强度(包括意志)的试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生病。这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破坏。人生一世孰能无病。但这病能让你见痛见痒,心热心急,因病而知道过去未知的事和理,这样的时候并不多,也不敢太多。我最近有幸试了一回。

将近岁末,到国外访问了一次。去的地方是东欧几国。这是一次苦差,说这话不是得了出国便宜又卖乖。连外交人员都怯于驻任此地。谁被派到这里就说是去“下乡”。仅举一例,我们访问时正值罗马尼亚天降大雪,平地雪深一米,但我们下榻的旅馆竟无一丝暖气,七天只供了一次温水。离开罗马尼亚赴阿尔巴尼亚时,飞机不能按时起飞,又在机场被深层次地冻了十二个小时,原来是没有汽油。这样颠簸半月,终于飞越四分之一个地球,返回国门上海。谁知将要返京时,飞机又坏了。我们又被从热烘烘的机舱里赶到冰冷的候机室,从上午八时半,等到晚八时半,又最后再加冻十二个小时。药师炮制秘丸是七蒸七晒,我们这回被反过来正过去地冻,病也就瓜熟蒂落了。这是试验前的准备。

到家时已是午夜十二时,倒头就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吃了一点东西又睡到第三天上午,一下地如脚踩棉花,东倒西歪,赶紧闭目扶定床沿,身子又如在下降的飞机中,头晕得像有个陀螺在里面转。身上一阵阵地冷,冷之后还跟着些痛,像一群魔兵在我腿、臂、身的山野上成散兵线,慢慢地却无声地压过来。我暗想不好,这是病了。下午有李君打电话来问我回来没有。我说:“人是回来了,却感冒了,扛几天就会过去。”他说:“你还甭大意,欧洲人最怕感冒,你刚从那里回来,说不定正是得了‘欧洲感冒’,听说比中国感冒厉害。”我不觉哈哈大笑。这笑在心头激起了一小片轻松的涟漪,但很快又被浑身的病痛所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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