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慕站在阿南的面前,迟迟不肯走。
阿南瞧了他一眼:“怎么了?”余慕吭哧道:“南姐,您……您会为难郭姑娘吗?”
阿南轻轻叹口气。记得前几天宫里头传来圣上宿在清梦堂的消息时,正是凤鸾殿用早膳的时辰。余慕低着头,手中的汤匙搅动着,然而,面前那晚汤,直到起他身去学堂时,还是满的。
少年人的第一次情动,没有那么容易被碾灭。余慕啊,对郭清野的上心,比他自己表现出来的还要多。
阿南道:“阿慕,你可知,药王诞辰斋宴上,皇子中毒,与她有关。华乐的事,也与她有关。”
有微微的萤火停在窗边,宛如星辰跌入人间细细碎碎的剪影。
余慕道:“南姐,可……可有证据……真的是她做的吗?”阿南起身:“若是姐姐有证据,便直接跟圣上讲了,也不必闯入宗圣殿,与圣上持剑相对。姐姐怕的是,没有证据,贸然提出,不足以让人信服,还会被藏在暗中之人反咬一口。今夜,姐姐为何让你配合贺谏将她带出宫去见一个人。因为只有她见了那个人,才有主动招供的可能。所谓的证据,只能让她自己拿出来。”
余慕有些伤感:“南姐,纵便……真是她做的,她终究是被人利用,希望南姐能留她一命。”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向身为皇后的长姐提出要求。纵便他知道,郭姑娘与他并非一路人。纵便他知道,她的家在乡野,她是土匪的女儿。纵便他知道,他对着杏花吟诵着“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作尘”,而郭姑娘只知杏花村的酒。
但他仍记得她站在狼身旁的飒爽英姿,记得她站在杏花下俏丽的面庞,记得她毫无心机的笑容,记得她拍着他的肩膀,嘻嘻哈哈地叫他“书生”。
阿南朝弟弟点了个头。其实,郭清野余下的路是否平安,全看她选择一条什么样的路。若她坚决不肯揭发藏在暗中之人,便是阿南想保,也保不了她。
京郊佛堂内,郭清野睁开眼。昏暗的灯光下,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尊高大的佛像旁。她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爹——”那身影忙奔到她身边,大喜道:“小野,你醒了!”
真的是爹爹!她突然咧嘴大哭起来:“爹,原来我这是到了阴曹地府了,怪不得能见到您。我记得我正跟书生拉扯呢,不知怎么的,就昏过去了。难道书生害了我的命?呜呜呜……”
她又笑起来:“不过,我虽然莫名其妙就死了,但我又能跟您一块儿了,也不算是个坏事。”
“砰!”郭成敲了女儿一记爆栗子,“傻丫头,什么死不死的!爹还活着呢!你也还活着!咱爷俩儿都好好儿的!”
郭清野连忙上面摸了摸爹的大胡子,又窝到爹的怀里蹭了蹭……嗯,爹是有温度的,爹不是鬼。
“爹!”郭清野欢喜地跳起来,转而,一记“郭家拳”打了过去。郭成连忙接招。
父女俩别开生面、虎虎生风地在佛堂里打了一架。至此,郭清野才算是真的相信,爹爹还活着。
“爹,你这几个月去哪儿了?外头的人都说你被人害死了。我当了真!”
郭成捋须道:“的确有人想害我,可就在他们下手前,另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从大理寺的牢房救出来了。若晚了一步,大约,我真的稀里糊涂死在大理寺的牢房了。”
“爹,是胡谟对不对?”郭清野一脸的笃定。没想到郭成摇摇头,道:“小野,绝对不是胡将军,我与胡将军虽然只有数面之交,却是真心佩服他的为人。你爹我虽然没什么墨水,斗大的字只识得一个,但行走江湖一辈子,又在郭家堡头把交椅上坐了这么些年,自问识人还是很准的。”
郭清野挠了挠头:“可二叔三叔说,两年前,咱们郭家堡的确给胡将军送了许多钱财,才让他撤兵的……二叔三叔还说,胡谟多次派人为难郭家堡……”
郭成那双狭长的眼眯了起来:“小野,吴良和阙谋真的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二叔三叔跟我说,爹爹下葬的时候,胡谟还趁火打劫。三叔还说,咱们得想办法替您报仇,杀了胡谟,还有,扳倒那些帮着胡家的势力。”
郭成道:“果然。我的猜测是对的。吴良和阙谋,起了异心了……”
“什么?”郭清野睁大双眼。
这时,贺谏从外面走进来,他拿出一封信函,慢悠悠道:“郭老大,这是小锄头写给你的信。现时,郭家堡已经变天了。吴良和阙谋各自占山为王,争权夺势。郭家堡中乌烟瘴气,那些忠心维护你的人,皆受到了打压……”
郭成接过信函。
小锄头是从前郭成身边的跑腿。他知道老大不识字,但凡传递消息,都是用画画的形式表达,当中,有很多只有他和老大才懂的暗语。
郭成看了,知道贺谏所言非虚。他骂道:“他娘的!老子得回去清理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