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乐久抬头。她以为她的筹码足够丰盛,她以为中宫邹皇后真的如传闻所料的那么善妒自私、为己筹谋。乾坤殿庭院里的红梅是如何枯死的,当今圣上与沈家清欢青梅竹马的好姻缘是如何没了的,宫中诸人传得有鼻子有眼。邹皇后出身不高,却身披凤袍,当中的秘密,耐人寻味。
情意?与圣上的情意?杨乐久似乎一个溺水的人,原以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却不想是一把更尖锐的刀。她将尖刀握在手心,似乎看到了水一点点变红。
她的呼吸越来越艰难,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在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酷刑一动,换婴事发,该如何尽可能地保住渭王殿下?
阿南在她恍神的当口儿,从地上抱起成询的襁褓。这时,聆儿走进来,看着阿南:“皇后娘娘,内廷监来人传话了,说是上了竹刑,花房的小宫女现时已经招供了——”
跪在地上的杨乐久,听了这话,有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阿南招手唤来聆儿:“去,把三皇子抱过去。”
聆儿快步走过来,将婴儿抱走。
杨乐久仓皇地喊着:“你要把我的孩子抱去哪里?来人哪!皇后娘娘抢皇子了!”
阿南重重地一个巴掌打在她的脸上:“闭上你的嘴!是不是你的孩子,用不了多久,就会明明白白。如你所说,你死不足惜,咎由自取。远在陇西的渭王更是活该。真的以为这风云是那么容易搅弄的吗!”
眼泪顺着杨乐久的眼角流出:“风云有没有那么容易搅弄,无非看事情做成了没有。渭王殿下并不是活该,明明是太后抢了他的东西。若非太后搅弄风云,今日金銮殿之上坐着的,便是渭王殿下,不是成灏!”
外头的风真大,如呜咽一般。阿南笑了笑:“是吗?你以为是这样的吗?”
“难道不是吗?”杨乐久的眼神里充满了执拗,“渭王殿下本就是太子,若非那时先帝病体孱弱,若非那时太后手握大权,若非……”
“本宫告诉你,渭王生性阴毒,自幼行事狠辣。先帝死因成谜。当年太后之所以向天下公示先帝是因病离世,无非是想遮皇家的丑。你知道先帝死在何处吗?东宫。你知道先帝死前身边的人是谁吗?”阿南平静地注视着她,“成灼。”
一阵脚步声,由远到近。门口的小内侍通禀着:“圣上到——”
成灏的步子很沉重。想必,今日花房里的动静,他已经听说了。他迈进来的那一霎,杨乐久的面具好像重新扣在了脸上。她又成了那个婉转、温柔的严婕妤。她跪行着,到成灏的脚边:“圣上,皇后娘娘命聆姑娘抱走了询儿,臣妾心中悲痛不已。臣妾想求圣上做主,臣妾怀胎十月,为何就不能抚养自己的孩子?皇后娘娘为什么要这样欺负臣妾。是臣妾哪一处不周到,还是圣上您给皇后娘娘下了旨意……”
她委委屈屈,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
成灏缓缓坐了下来。阿南见他面有倦态,熟稔地给他递了一块热帕子,又从内殿端来他素昔爱喝的花酿。御膳房做的花酿酒性烈,阿南怕伤着成灏的身子。但成灏政务冗杂,案牍劳形之中又喜以酒解乏。阿南便自己动手,亲自为成灏调制一种花酿,加了枳椇子,加了高良姜,加了露珠,口感清芬,却不易醉。民间有种说法,千杯不醉枳椇子,枳椇子有解酒的功效。至于高良姜,暖胃散寒,冬日里,最是相宜的。
成灏接过热帕子擦了把脸,又饮了杯花酿,方看向地上的女子,道:“爱妃的意思是,皇后要抢询儿?”
“是。”杨乐久轻轻用帕子拭泪道,“不仅如此,皇后娘娘还逼着臣妾承认,询儿不是臣妾所生,皇后娘娘不知道从何处,弄来几个小宫女,炮制了一个荒谬的故事,构陷臣妾……”
“哦?”成灏道,“孤听说,那些小宫女是华乐在花房认出来的,现时,她们都供出些什么啦?”
聆儿适时地走了过来,递上两张纸笺:“回圣上,内廷监将供状送来了,小宫女们将知道的,都吐得清清楚楚,招了供,画了押。”
成灏接过,杨乐久开始不安。成灏眉头每皱一分,她的不安就多一分。
“圣上,不是,您不要相信她们的话,她们是被皇后娘娘指使的,臣妾……臣妾没有,没有换祥妃的孩子,没有,没有跟芷荷……没有……统统没有……您千万不要信……”
成灏盯着她,笑了笑。他将那两张纸摊开,反过来,正对着杨乐久:“爱妃,这供状上头,什么都没有,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杨乐久意识到自己上了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