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他们被催着排好次序,然后就开始祈祷了。由于所有坐在里排的孩子在祈祷时,都要把背转过来说他们的祈祷词,所以他们就干脆只是转转小脑袋,以便能够用另一只眼睛盯着他们的碗,以防止别人偷吃了自己的东西。他们就这样开始祈祷了,他们双手合十,眼睛望着天花板,而他们的心思还留在他们的食物上,之后,他们就开始吃东西了。啊,那是一幅多么可爱的景象啊,有的孩子会同时提着两支勺子吃东西,有的干脆用手抓着吃,有的孩子一个一个地挑着豆子吃,还不忘把豆子装在口袋里,有的则把豆子紧紧地塞在他们的小围裙里,还把那些豆子砸扁,做成面糊,还有一些孩子根本就不吃东西,因为他们都忙着看苍蝇四处乱飞呢,还有些孩子不停地咳嗽着,把米饭像喷雾一般撒在自己的周围。这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圈养家禽的小院子,但却又是那么迷人,这里坐着的两排小孩子,让人看了都喜欢。他们的头发都用红色的、绿色的、或者是蓝色的丝带绑好了,系在脑袋顶上,一个老师问一排学生道,那里坐了八个学生:
“大米是在哪里生长的?”八个孩子全部都张大了他们的嘴,嘴里还有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肉汤,他们齐声答道,就像是在歌舞会上一样:
“是从水里长出来的。”老师鼓励道:
“请同学们举手回答。”看到那么多小小的胳膊举起来,真是件美妙的事情,就在几个月前,他们都还是襁褓中的孩儿呢,那些小小的胳膊一齐竖立起来,就像是白色或粉色的蝴蝶在飞一样。
不一会儿,他们又都跑去玩耍了,在此之前,他们先从墙上取下挂在那里的小篮子,那里面放着他们的午餐。他们一同来到了花园里,然后就四散分开了。他们把吃食都翻了出来,面包、煮烂了的李子肉、一小块奶酪,煮得很硬的鸡蛋,几个小苹果,一把煮熟的野豌豆,或者是一块鸡翅,不一会儿,花园里到处都洒满了食物的碎屑,好像是有人刚刚喂过鸟儿一样。他们的吃相也都很奇怪,有的像兔子,有的像老鼠,有的则像只小猫儿一样,有的人轻轻地咬,有的人舔,有的人则是用嘴吸。有个男孩儿胸前紧紧地抱着一小块黑麦面包,还用一块山楂不停地在面包上擦着,就好像是在打磨一把宝剑一般。
还有的小家伙把小小的奶酪块攥在手里,那些奶酪块经挤压之后流出汁液,像牛奶一般顺着他们的小手的指缝间流了下来,流到了他们的袖口里,而他们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会满嘴塞满苹果或是牙齿里还夹着蛋卷的碎屑时,像只小狗一样疯跑,满世界地追着另一个小朋友。我曾经看到有三个小孩用一根草棍儿在一枚煮得很硬的鸡蛋上挖着小洞,似乎是想挖出什么宝藏来,然后,他们又把半个鸡蛋吐在地上,再一点一点地把碎屑耐心地捡拾起来,就好像是在捡拾一颗颗的珍珠一样。如果哪个小孩子有点什么宝贝,那他的周围一定会围着八九个小伙伴,他们都低着小脑袋往篮子里使劲儿地瞧,像是在从一口井里看着月亮一样。有大概二十个小孩儿围在一个小个子的孩子周围,那孩子手里捧了一纸喇叭的糖,这时候每个人都想尽了办法想要赢得特权,好把自己的面包在那糖里沾一下。他已经给几个小朋友沾了几下了,而其他人在央求了许久之后,他才准许他们用手指沾一下那甜甜的糖,然后舔自己的手指。
这时候,我母亲已经来到了花园里,她一会儿摸摸这个孩子,一会儿又摸摸那个,很多孩子都围在她身边,甚至还有趴在她背上的。他们都希望母亲能亲亲他们,小脸使劲儿地朝上仰着,就像是往三层高的楼上看,他们的小嘴儿一开一合的,像是想要奶吃一样。有个小孩儿给了我母亲四分之一的橘子,那橘子已经被咬了一口,还有个孩子给了她一小块面包皮,一个小姑娘给了她一片树叶,还有个孩子,十分严肃地让她看了看自己食指的指尖。我母亲仔细地看了又看,才发现那指尖上有一处不太明显的肿胀,那是因为那孩子在前一天不小心碰到了蜡烛的火苗儿。他们还在我母亲面前展示了各种各样的小昆虫,就好像它们是什么神奇的玩意儿。我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些肉眼勉强能看得见的小东西,更没想过它们还能抓着玩只剩下一半的木头塞子、衬衫纽扣,以及从花瓶里扯下来的小花。还有一个头上扎了绷带的小孩儿,他为了让母亲听到他说话,便结结巴巴地给她讲了一个关于他是如何摔得人仰马翻的故事,可是他说的话我们连一个字也听不懂。还有一个孩子坚持让母亲弯下腰来,好贴着她的耳朵对她说:
“我父亲能扎刷子。”
与此同时,各种状况接连发生,不是这里出了问题,就是那里不对劲了,老师们不得不到处催促监督。有些孩子哭了起来,就因为他们把手绢系了个死结,自己打不开了。有的孩子可能为了争半块苹果,就互相扭打起来,还不停地发出孩子气的尖叫声。还有一个孩子从高处头朝下掉在了一张小长板凳上,他现在已经被人翻了过来,但是自己却站不起来,脸上伤痕累累,哭个不停。就在母亲带我离开这里之前,她把三四个小孩子抱在了胸前,很快,所有的孩子都从四面八方跑过来要我母亲抱。他们的脸上还粘着鸡蛋黄或者是橘子汁,一个孩子拉住了她的手,另一个就扳她的手指,一个看看她手上的戒指,另一个去扯她的手表链,还有的试图拽她的头发。“你可得小心点儿,”老师嘱咐我母亲道,“他们会把你的衣服都撕成碎片的。”但是,我母亲丝毫不在乎她身上的衣服,还继续亲吻那些小孩子。他们也和我母亲挨得越来越近了,而那些离她最近的小孩子都擎着小胳膊,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爬到母亲身上去,离她远的那些孩子也拼了小命似的使劲往里挤,尖着嗓子叫着:
再见,再见!”最后,我母亲终于从那花园里逃了出来。那些孩子还在后面紧追不舍,他们把各自的小脸儿挤在扶手栅栏间,看我母亲经过那里,还把他们的小手伸出来向她问候,再送给她一些面包屑、苹果或是奶酪外壳的碎屑,齐声对她喊着:
“再见了,再见,再见,明天再来呀,一定要再来啊!”
我母亲逃出来了以后,又一次把手伸向那些从栅栏里伸出来的上百双小手,就好像是在用手去抚摸一个鲜艳的玫瑰花做成的花环一样。最终,她还是安全地走到了大街上,身上到处是食物碎屑和斑斑点点的脏东西,她的衣服被揉皱了,头发也蓬松散乱不堪。她一只手里还攥着鲜花,眼中充满热泪,开心得就像刚从什么节日的盛宴回来了一样,而她的内心还不断地听到一种声音,就像是各种鸟在叽叽喳喳地歌唱,那声音喊道:
“再见,再见,再来啊,阿姨!”
体育课
5日,星期二
随着天气持续的放晴,学校允许我们从室内体育改为室外体育,还可以使用校园里的那些体育器械了。昨天内利的母亲来到校长办公室,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参加新开的体育课,她头发金黄,穿了一身黑衣。她去办公室时加伦也在那里,她说每一个字时似乎都很费力气,当她说着话时一只手还不忘搭在她儿子的头上。“他不能上体育课,”女士对校长说道,但是,内利却因为不能用那些体育器材而十分伤心,更何况这种事情又加重了他内心的羞耻感。“我向您保证,母亲,”他对他母亲说道,“我能和其他的孩子做得一样好。”
他的母亲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眼中充满了怜爱和疼惜的感情,过了片刻,他母亲又有些犹豫地说道:
“我恐怕他的那些同学……”她想说的意思是,“恐怕他们会让内利感到难堪。”但是,内利回答说:
“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即便他们会,不是还有加伦么,有他在就够了,他不会让同学们欺负我的。”
内利的母亲终于同意让他参加体育课了。体育老师脖子上带着一道伤疤,他曾在加里波第手下服役,他特安排我们去爬爬梯。那些爬梯非常的高,而我们必须爬到梯子的最高处,还要笔直地站在最高处的横杆上。德罗斯和克莱提像两只猴子一样,立刻就爬了上去,即便是个头儿矮小的普利考斯也麻利地爬了上去,虽然他总为他那件长到膝盖的夹克衫而感到困窘。为了让他爬上去的过程中能够开口乐一乐,所有的男孩子都重复他平时总说的那句话,“请见谅,请见谅!”
斯大迪嘴里喘着粗气,整张脸变得跟火鸡一样红,他紧咬牙关,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疯狗,如果他发了狠肯定能够爬到那爬梯的最高处,而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到了。诺比斯也做到了,当他爬到最高处时,表现出一副征服者的脸孔。但是,瓦提尼却尝试了两次都没有上去,虽然他穿着那身漂亮的新衣,那新衣上还坠着天蓝色的缎带,这身衣服可是特意为体育课而订做的呢。为了能够更方便地攀爬,所有的男孩子都在手上涂抹了一层树脂,他们都管这种东西叫做松香,而事实上,那是加罗菲提供给他们的,加罗菲卖给他们的是磨成粉末状的松香,给一个铜币就能得到一纸袋的粉末,他可真是好好地赚了一把。
这之后就轮到加伦了,他一边向上爬,一边还在嘴里嚼着面包,就好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了,而且我相信让他把我们中的一个扛在肩上,爬到顶端对他来说也不是一件难事儿,因为他看上去真像是一头肌肉发达、强壮有力的小公牛。加伦爬上去之后,就轮到内利了,男孩子们一看到内利用他那又细又长的胳膊抓住横杆,都爆发出一阵笑声,还唱起歌来。但是,加伦将他那两条粗壮的臂膀抱在胸前,还向周围扫视了一圈,他的想法已经那么明显了,意思就是在说即便有班主任在场,他也不怕给任何一个笑话内利的人一顿好打。所有人都不敢笑了。内利开始向上爬了,可怜的小家伙啊,他的脸色变得青紫,呼吸也不均匀了,额头上的汗珠开始大量地往下流,班主任对他喊道:
“快点下来!”但是,他不肯,他努力地挣扎坚持着,我甚至能够想象得出内利从上面头朝下摔下来的样子,他一定会摔个半死,可怜的内利啊。我在想如果我也像他一样,而我母亲正好看到我这个样子,她的心该是怎样的疼痛啊,可怜的母亲。就在我这么想着时,我的心也变得难过起来了,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至少,如果我可以的话真想偷偷地推他一把,好让他顺利地爬上横杆,同时,加伦,德罗斯和克莱提也在一齐帮着他使劲儿,他们大喊着:
“使劲儿爬啊,内利,使劲儿啊!”
“加油,就差一丁点儿了,再使把劲儿,勇敢点儿!”
内利奋力一搏,同时还发出了一声呻吟,他这才发现自己一下子登上了两个横杆。
“漂亮!”其他人欢呼着,“加油,就剩下一步了!”我看到内利死死地抓着横杆,所有人都为他鼓起掌来。
“真是太棒了!”班主任叫道,“这样就足够了,现在下来吧!”
但是,内利希望和其他人一样能够爬到最顶端,他又费劲儿地折腾了一番,还把他的胳膊肘也架到了横杆上,然后是他的双膝,然后是双脚,最后他真的站了起来,他站得那么笔直,不断喘着气,面带微笑看着我们大家。我们又一次把掌声送给内利,这时,他的目光转向了大街上,我也跟着他朝街道的方向看过去,穿过茂密的植物和花园里的铁栅栏,我看到了内利的母亲,她正走在人行道上,一眼都不敢往这边看。内利从爬梯上下来,我们都觉得他很了不起。内利可是激动坏了,他的小脸像玫瑰一般红润,眼睛也亮晶晶地眨着,和过去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到了放学时,他的母亲来学校接他,当她拥抱自己的儿子时,很焦急地询问起来:
“哦,我可怜的孩子,怎么样,一切都好吗?”
所有的同学都异口同声地回答:
“他干得很好,他和我们一样都爬到了爬梯的顶上,你知道的,他很强壮,他很灵巧,他和其他人一样棒。”
内利的母亲简直乐开了花儿了,她试图感谢我们,却没办法说出口,她和我们中的三四个人握了握手,还摸了摸加伦,然后带着她的儿子走了,我们则留在后面看着他们。他们走得很快,一边交谈着,还一边用双手比比划划的,两个人都开心极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还有人在看着他们。
我父亲的老师
11日,星期二
昨天,我跟父亲玩得痛快极了,下面就是事情的经过:
前天吃晚饭时,我的父亲正在阅读一份报纸,他突然惊喜地叫出声来,接着他说道:
“二十年前我就以为他死了,你知道吗?我小学二年级时候的班主任文森佐·克罗塞提现在已经八十四岁了,报纸上说,部长大人授予了他一枚奖励他六十年教育贡献的奖章,六十年啊,你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吗?他不教学才只有两年的时间,哦,可怜的克罗塞提,他现在住在康多佛,坐火车只需要一小时的车程,和我们的老园丁的妻子住在一个村子里,就是那个叫做吉尔利的村子。”
接着他又说了一句,“恩里科,我们得去看看他。”
那天晚上我父亲就一直在谈论着自己的老师,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说,听到自己小学老师的名字,他想起来很多的事情,那些他孩童时候发生的奇闻趣事,那些陪伴他度过童年时期的小伙伴们,和他已经去世了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