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若是他在当屯兵时,也能遇到如渤海这般讲道理讲公平的将领,他们又如何能过得那么苦。
郑峻派人召来了那九十六个金州兵卒的家属,有其父母,也有其妻儿。
他们哀嚎着,痛哭流涕,当着众人的面,崔均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白色的麻布绑在头上。
他上前带人扶起这群伤心欲绝的家属,对他们也对旁人承诺道:
“二十石抚恤粮,二十亩赏田,三十亩抚恤田,如今我当着大家伙的面交给这群战死弟兄的遗孀。”
“阿翁,在下知道伱们难过,战死的弟兄也是我之亲人,你们年长,而我年纪尚幼,若不嫌弃,我愿为战死弟兄披麻戴孝,为他们烧足足够的黄纸!”
说罢,崔均当着城上城下上千人的面,跪下给战死的那群弟兄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金州城的地面经过加固后,早已是三合土与碎石夯实的坚硬地面,因此崔均这三个用力的响头,当场便将他的额头磕得红肿。
“不可啊……”
家属们本就指望崔均将承诺全部兑现,却不想崔均不仅全部兑现,还愿意为他们的孩子、丈夫披麻戴孝。
崔均年轻,不过二十有一,而那群战死的金州兵卒,大多都三四十岁,说是崔均的父辈也不为过。
瞧着崔均磕头,他们不免就看向了自己的娃娃。
崔均并不比他们大几岁,却在此给他们的父亲披麻戴孝。
见此情景,几名家属扶起崔均,崔均也对他们作揖,对四方城上城下的军民作揖。
“均田之策不会更改,赏田抚恤田也不会占据金州田额。”
“今日我翻看了金州的《鱼鳞图册》,这才发现金州卫有额田四十七万二千四百余亩,而我金州军民仅有四万三千三百余口。”
“按理来说,这些田地均分下来,在场每名父老乡亲都有起码十亩耕田,每家每户起码四五十亩耕田,辛苦劳动一年,能收获三四十石粮食。”
“可我细细问过金州的弟兄们,尔等除了手中余田所获得的五六石粮食,以及那军户的十二石军饷外,居然再无所获。”
“军户困苦始端已然开启,而那朝中佞臣不知军户困苦,居然还在怂恿陛下对付自己的亲叔叔、堂兄弟。”
“我渤海此次南下,为的就是解放沿边军户,让大家想当兵就当兵,想当民就当民,将土地分给你们,让你们好好安生过日子,种得的粮食,想吃就吃,想丢就丢,绝不再复此前的苦日子!”
崔均的话说的人声泪俱下,其实在崔均到来以前,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困苦,毕竟对于那些三四十岁的百姓来说,他们是见证过元末乱世的,因此只要有粮食能让他们活着,就已经十分幸福了。
可在崔均的话下,他们也开始觉得自己十分委屈,全家七八口人,每年帮卫所耕种几十亩军屯田,却只能得到每个月一石的月粮和几斤盐。
若是这些田真的如崔均的话那般是他们自家的,那他们到底可以过上什么日子啊?
渐渐地,四周人开始委屈的啜泣起来,就仿佛受了多年的苦,终于得到了宣泄一般。
郑峻站在人群中,看着崔均的背影,心中不禁感叹。
他在崔均这般年纪时,不过只是个在田间耕种的屯兵罢了,而崔均已经统帅六千余人,正面与都督刘真分庭抗礼。
这么一看,自己前半辈子或许真的被自己浪费了。
郑峻还在感叹时,崔均的话已经彻底激励了金州城军民,此刻他们不再是为了渤海而战,而是为了自己。
哪怕没有赏田和抚恤田,可只要均田政策可以推行,他们就可以翻身成为富农,不用再过上这种帮卫所种地的日子。
翌日清晨,刘真再度派出大军进攻金州城。
面对来势汹汹的敌军,崔均带领士兵在城头严防死守,虽然他的年纪在众人之中十分年轻,可他却身先士卒,浴血奋战在一线,致使全军上下备受鼓舞。
守军士气大振,一鼓作气竟然打得刘真大军连女墙都摸不到了。
“嘭!!”
黄昏,刘真掀翻了自己面前的桌案,他手里拿着那份死伤文册,难以掩盖自己的脾气。
“今日我军已然有了准备,回回炮更是备足七十架,连续打了三个时辰,为何今日的伤亡反倒更大了?”
刘真看着文册上所写的那“九百六十七”,这不是数字,而是他辽东都司的骨血,他麾下的兵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