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江愁予掀起眸子,锋锐黑眸中神色笃定。
&esp;&esp;“圣上放心,此事臣会安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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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杜从南被凌迟处死的消息在绵绵阴雨的日子里传开。
&esp;&esp;彼时江晚宁还在榻上躺着,旁边的火炉里温着一盅药。
&esp;&esp;她双亲皆是苏州人,然而她却自小在京畿长大,一时受不得江南潮湿的杏花微雨,故而一直熬着这风寒。再者就是,江愁予白日不知在忙些什么总不见踪迹,到了夜里她半夜惊醒时,常常见到酗酒的他坐在榻边,也不睡,只用不愠不喜的眸子将她盯到天亮,生生将她吓出一身冷汗。
&esp;&esp;本来回京后身子转好了,乍闻这件事,面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esp;&esp;江晚宁拽住冬温的手,想说出口的话被一连串的咳嗽堵住。
&esp;&esp;冬温似乎明白她想说什么,轻轻握住她冰凉柔腻的双手:“杜二郎他确实……还请夫人节哀。听说郎君并未插手此事,一切皆是圣上与百官商量后定下的决议,执刑一事全程也是由左丞相负责……杜二郎犯的事情乃是犯上作乱的国法,哎,我们也只能……”
&esp;&esp;冬温说到最后,只一声接着一声地叹气。
&esp;&esp;毕竟她一个做奴婢的,没资格妄议什么。
&esp;&esp;她端起火炉子上温的药物,捏着瓷勺一点点地将药喂给面前的小女郎。然而女郎憔悴的下巴绷得这般紧,像只浑身上下倒竖起尖刺的刺猬,大有把任何一件外物刺得头破血流的架势。冬温费时半晌,硬是没喂进去一滴药。
&esp;&esp;江晚宁动作迟缓地躺回去,过了片刻榻上传来她微弱的声音。
&esp;&esp;“冬温……你说他是不是被我所牵连?”
&esp;&esp;冬温张了张口,没出声,转而沉默下去。
&esp;&esp;犯上作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杜从南理应被处以斩首之刑。冬温本想心直口快地说一声不是,然而事实却是杜从南为了见夫人一面潜入府中,刺伤了郎君后加重了罪责。要知道斩首仅仅是斩首,凌迟却是将身上的肉一刀刀地剜下来的。
&esp;&esp;冬温出神的间隙,榻里传来细碎的啜声。
&esp;&esp;冬温沉默地再一叹气,怎么能不清楚她的心境。
&esp;&esp;她年岁小时青涩懵懂,又不曾开窍,只省得家里面来了个生得异常隽秀,处境颇为凄凉的兄长,只想用热烘烘的真诚暖一暖他。谁想到没弄出个兄妹和睦,反倒是遭受兄长的暗中觊觎。等到年岁再大一些开窍的时候,一直依赖的兄长却露出了可憎面目,那时候恰逢身世暴露,家中亲眷又开始疏远,杜从南的出现就是这么得适宜。她对杜从南不一定是男女之间的情谊,或许对他能带自己逃离深渊而产生的朦胧好感。
&esp;&esp;固然杜家人会选择叛君,难逃死罪。
&esp;&esp;然而不是因为她,杜从南或能免受凌迟。
&esp;&esp;夫人她,怎么能不对杜家二郎心生愧疚。
&esp;&esp;冬温在一旁默默陪着,等着她自己想开。
&esp;&esp;夜幕将至的时候,帷帐里的低低啜泣才渐渐小声下来。冬温将她从被窝里搀出来时,她兴致依旧蔫蔫着,垂落的眼皮子在晕染的灯光里有些浮肿。
&esp;&esp;冬温摸了摸江晚宁的脸颊,在上面摸到了粘腻的、干涸的泪渍。
&esp;&esp;“夫人且等等,奴婢去打盆水来。”
&esp;&esp;冬温出去的功夫里,屋子里陆续进来几个婢子替她更衣、穿戴。紫檀木妆奁里数不胜数的珠宝玉器在光下熠熠刺眼,江晚宁不曾主动讨要过,时下最新的胭脂水粉什么的却还是会定时定点地送来。她平时就不爱戴这些沉甸甸的玩意,也是微微扭开下巴,只让人照例往她发上别一根素簪。
&esp;&esp;她沉默着,婢女们也无话可说,打点好后准备出去,却在开门时惊讶地轻呼。
&esp;&esp;六月份的聒噪虫鸣与晚风一道涌入房间。
&esp;&esp;江晚宁听到她们道:“郎君回来了。”
&esp;&esp;她形容一滞,背脊慢慢变得僵硬起来。
&esp;&esp;房间里传出他徐徐走动的脚步声,妆奁旁慢慢踱过他罩过来的、带了些酒气的身影。影影幢幢的阴影在灯火中遁无可遁,她哭泣得湿漉漉的、根根分明的睫毛,臃肿的似桃花瓣一样泛红的眼皮清晰可辨地敞在郎君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