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齐皇帝萧宝卷登上帝位时只有16岁。第二年三月,北魏孝文大帝病死于南征途中,上天为南朝少年天子挡住了北方凶猛的铁骑,萧宝卷的建筑才华得以充分体现。短短三年间,大建宫室,殿殿富丽堂皇,南朝历代所无。大臣张欣泰对人叹息道:“以秦国之富,起一座阿房宫导致灭亡,今土地不及秦国之一郡,突建数十座阿房宫,不亡何待!”
张欣泰的话固然有所夸张,萧宝卷所建宫室之壮丽豪侈可想而知。所有宫殿建筑皆为他亲自设计,亲自监工。若萧宝卷有幸生于当今社会,房地产CEO非其人莫属。叛军兵临南京城下,将士们请求用皇宫储备的数百块木板加固城防,萧宝卷冷冷拒绝道:“这是用来建筑宫殿的,不可以用!”
步步生莲花
风铃响动,锦幔飞舞。萧宝卷迈步跨进神仙殿。珠帘挑处,一名衣饰华丽的绝色美人高挽飞天髻,脚踩丝履,轻盈地迎上来,雪白玉臂上的琥珀钏和着室外的风铃轻轻鸣响。美人窈窕柔和的身姿洋溢着青春的色彩,眼神中却透着惆怅和迷惑。
裙衫舞动,莲花绽放。神仙殿地面由黄金凿成莲花贴地铺设,人行走其上,如行莲花间。美足与莲花交相辉映,竟将满殿光彩全部夺去。萧宝卷面容绯红,表情激动而又兴奋,喃喃道:“此步步生莲花也。”
传统文化与佛教神话融合于东方建筑之中,萧宝卷创造了一个不小的奇迹。行走于莲花之上的美人潘玉儿是他的贵妃。贵妃宫有三座殿“神仙、永寿、玉寿”。墙壁以黄金为饰,壁上有男女做爱的春宫图;寝室有飞仙帐,四面绣绮;窗户间绘制美女相依的佛教诸仙与竹林七贤的画像。大殿檐角悬铃采用佛教寺庙建筑设计,风中摇曳的玉九子铃便是从庄严寺剥取而来。
齐武帝所建兴光楼用青漆,称之为“青楼”。萧宝卷笑话道:“武帝不巧,何不用琉璃。”流光溢彩、变幻瑰丽的琉璃自然远胜青漆,成本造价不在萧宝卷考虑范围之内。
绿化是萧宝卷建筑艺术的重点,可他的植物学实在不着边际。烈日炎炎的盛夏,工匠们园中栽树,早上种下,晚上干死,死了继续种。活树搬进来,死树挪出去,最后没有一棵成活。树苗折腾尽了,萧宝卷向民间求树。官吏们破门而入,见树掘树,见花摘花,合抱的大树也要移栽进宫,为运输方便不惜拆墙坏屋。烈日之下,人工移栽的大树过不多久黄叶飘落,干涸而死。植来的草皮更是随植随焦,让萧宝卷叹息不已。当时的植物移栽理论跟不上,皇帝只能望枯草而叹。不过,萧宝卷到底做过一番有益的尝试。
艺术家萧宝卷并非像史学家所称的那般无道滥杀。中国有成王败寇的习惯,失败了自然有人抹黑。什么小时候喜欢抓耗子,喜欢玩杂技,甚至用肩、牙齿顶白虎幢时磕掉两颗门牙也津津乐道。
皇帝不是艺术家,萧宝卷确实做过一些极为荒诞的事情,和皇帝的职业素质相去甚远。
儒家传统文化讲爱民,如果连父亲都不爱,如何肯去爱百姓?于是守孝成为观察一个人是否具有仁爱精神的课程。
萧宝卷讨厌繁文缛节。齐明帝萧鸾驾崩后,萧宝卷“辄云喉痛”,再三拒绝哭灵,要求提前结束守孝。官员们不同意,仪式最少进行一个月。
人是否孝顺当在死者生前,死后再孝顺有何用?孔子提倡厚葬是做给别人看的,用来搞宣传。孝文皇帝深深懂得这个道理,他为冯太后所做一切均是给天下臣民们看的。因为当时没有电影电视等宣传工具,书籍并非一般老百姓能够阅读,故而殡葬成为逼真的道德教育大片。我们今人再来模仿,那可要算“东施效颦”。
丧礼进行时,官员羊阐动了真感情,呼天抢地,号恸俯仰,不慎将头戴的巾帻掉到地上,露出明晃晃的秃头。萧宝卷“辍哭大笑”,对心爱的小宦官王宝孙道:“伥子,秃鹜来啼啦!”
萧宝卷有个亲密无间的团队,三个女人,四十一个男人,包括十名宦官。步步生莲花的“潘玉儿”是团队的头儿,萧宝卷也要听命于她。潘玉儿本不姓潘,叫俞尼子,出生于市井平民人家,王敬则府中的歌伎。王敬则败亡之后,宠臣茹法珍、梅虫儿替皇帝选美女。俞尼子与吴氏、佘氏三位女子入宫一并得宠。其中吴氏日后做了萧衍的妃子,生子萧综,这是后话。
萧宝卷最宠俞尼子,希望天长地久。前朝宋文帝刘义隆与潘贵妃相知相伴三十年,最后一同死于兵变。萧宝卷羡慕这对神仙眷侣,便给俞尼子改名潘玉儿,昵称“玉奴”。她的父亲俞宝庆自然随女儿改叫潘宝庆。
萧宝卷少言寡语,性格内向。只有躺在潘玉儿脚边或呆在团队中,才能感到快乐和满足。他称呼潘宝庆和茹法珍为阿丈,呼梅虫儿为阿兄,叫王宝孙做伥子。这个常在皇帝左右捉刀应敕的团队,时人谓之“刀敕”。在刀敕们面前,文武官员恭恭敬敬,因为他们如同皇帝。私下里,门阀与平民极度讨厌这个暴发户团队,无不称他们为“鬼”。茹法珍“茹鬼”,梅虫儿“梅鬼”,依此类推。
萧宝卷对团队成员关怀得无微不至,婚丧嫁娶无不参加。若在丈人潘宝庆家里,小皇帝亲到井边打水,帮厨子做饭打杂,一群人嬉笑谐谑,欢乐开怀。
皇帝不可经常外出,萧宝卷模仿民间模样,在皇宫内建起集市。酒店、茶楼、饭馆、旅店一应俱全,如同网络中的虚拟人生。潘玉儿卖酒、萧宝卷卖肉,太监宫女各有角色。为逼真模拟,他们人为制造争论冲突。潘玉儿兼职执法人员解决纠纷。皇帝缺斤短两,坑蒙顾客,照打不误。潘玉儿下手狠,萧宝卷偷偷下令不准将大荆棍带进苑中。故事流传到民间,老百姓做了歌:“阅武堂,种杨柳,至尊屠肉,潘妃酤酒。”
本是自然的生活,皇帝往往得不到人生的乐趣。皇帝是一门职业,皇帝的职业道德不允许过正常人的生活。皇帝的人是国家的,乃至整个生命都是国家的。既然登场就不允许退出,除非死亡。
六贵当政
齐明帝萧鸾为儿子选择了六个辅政大臣。六人平分政权,希望避免一人辅政导致权力无限膨胀的恶果。萧鸾没有意识到儿子萧宝卷无意于享受至高无上的皇权,一门心思搞建筑,沉迷于世俗的快乐。
始安王萧遥光、尚书令(总理)徐孝嗣、右仆射(副总理)江袥、右将军(首都卫戍司令)萧坦之、侍中(秘书长)江祀、卫尉(皇宫警卫长官)刘暄轮流值勤处理朝政,时称“六贵”。
江祏、江祀兄弟是萧鸾表弟,二人以长辈自居,对小皇帝要求严格。皇帝做事过头,别人不敢管,他俩坚决制止,与茹法珍、梅虫儿等人弄得水火不容。为此,徐孝嗣偷偷劝江祏:“主上没什么过错,何必总是与他过不去。”江祏一撇嘴,“交给我好了,有什么了
小皇帝越闹越不像话,江祏想立萧鸾第三子萧宝玄。同为辅政大臣的国舅刘暄和萧宝玄关系不好,坚决不同意。江祏去联络萧遥光,萧瘸子听后一阵激动,悄声道:“兄弟们当中我最大,立我不好吗?”江祏没想到萧遥光有此心,惊了一大跳。虽说诸王中萧遥光最大,可他毕竟不是萧鸾直系。
江祏回家与弟弟江祀商议,江祀同意立萧遥光。江祏只得去找另一贵萧坦之。萧坦之听后,魂差点没飞了。他参与萧鸾篡位阴谋,至今心惊肉跳,再搞一次政变怕心脏受不了。不仅拒绝,萧坦之找个理由辞官回家了,不趟这湾混水。
立萧遥光,刘暄更不满意,那样做国舅岂不当不成。萧遥光听说刘暄充当绊脚石,恶狠狠派人行刺。刘暄向萧宝卷告发江氏兄弟阴谋。萧宝卷当时跳了起来,萧鸾临终前说过一句话:“做事不可落人后。”想当年如果萧昭业早早下手,那会被萧鸾篡位。
萧宝卷毫不留情诛杀江氏兄弟。江氏兄弟死,刘暄后悔,兔死狐悲,他感到自己的末日来临。六贵是一体,两人亡,余下的会怎么样?萧遥光疯了。事到如今,除了装疯卖傻,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去面对皇帝。
所幸,萧宝卷没有怀疑始安王。因为瘸子是小时候最好的哥哥,两人光着屁股、揪着泥巴一起玩大。少年天子甚至打算加封哥哥为司徒,打消因江氏兄弟死亡而深藏于心中的不安。
萧遥光是个狡诈冷酷的人,自己坏得流脓,从不认为别人有好心肠。疯病掩护下,加紧夺位的军事准备。
一日深夜,萧遥光的军队攻占南京东府城。需要决断时候,瘸子却没有趁机向皇宫所在地台城发动进攻,机会白白丢失。
萧遥光还犯了一个错,不该去抓捕萧坦之。萧坦之从睡梦中惊醒,袒胸露腹跳墙逃跑,奔向台城报信。台军聚集,注定瘸子失败的命运。曹虎指挥禁军向东城发起攻击。瘸子秉烛自照,顾影自怜。如此伟大的人物就这么完了?乱兵攻入府第,萧遥光爬进床下。伟人是不会藏身床底的。萧遥光只是小丑,小丑做不成大事,瘸子的人头被砍掉。
萧宝卷极重感情,尤其对身边的朋友。他痛哭落泪,想不通为什么好朋友会无情背叛。小时候他亲昵称萧遥光为“安兄”,旧宫土山见证过二人儿时情谊。萧宝卷登上土山遥望东府,怆然落泪,失声唤道:“安兄。”
权力远超亲情并不奇怪,因为权力本身象征自己,而亲人不过是别人而已。六贵去其三,制约皇帝的势力塌了一个角,离土崩不远。
在茹法珍等人怂恿下,新党对旧党的大清洗开始了。刘暄、萧坦之、曹虎等平叛有功的老臣非但没得到赏赐,反而接连被杀,一惯安份守已的总理徐孝嗣也难逃一死。
皇帝召大臣徐孝嗣、沈文季、沈昭略入宫,等待他们的是三杯药酒。沈昭略气急败坏,大骂徐孝嗣:“废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无才,致有今日!”一边说,一边抓起桌上酒杯砸向徐孝嗣:“让你做个破面鬼!”徐孝嗣惭怒交集,连饮一斗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