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瓦妮莎听到奇怪的响动,醒了过来,好像大声哀号的声音。她穿着米色睡袍悄悄爬起来,小心地走下楼梯,万一等着她的是个魔鬼呢。这时,图书室里传来的声音变成了号啕大哭,她听出来了:是爸爸。
她推开沉重的门,看见他缩作一团坐在地板上,像个生气的孩子涕泗滂沱。不对呀,也许她是在做梦;男人不这样哭。孩子才这样号哭,为了从饼干破损到姐姐奄奄一息的各种事情,女人才这样号哭,在生了缺陷儿或者挨揍以后,而男人哪怕掩埋自己的亲儿子,也只是掉一两滴眼泪就完事了。爸爸出问题了。她心里大惑不解,想悄悄回到楼上,假装什么也没听到。但她还是沉下心来,悄声叫道:“爸爸?”
爸爸张开双臂,她扑到他怀里,感到他把她抱得那么紧,肋骨都压扁了,让她喘不过气来。爸爸胸口起伏,把脸埋在她裸露的脖子里,眼泪、鼻涕,唾沫全都流出来,把她睡袍的肩膀处濡湿,几绺湿漉漉的胡须粘在她的肌肤上。她机械地拍打着他,知道这是自己应该做的,心里却感到不寒而栗。她和爸爸一起做过许多事,此刻的感觉最为亲密,也最为生疏。这让她想要缩回体内,空若无物。
她挣扎着吸气,等待他哭得不那么厉害,等待他扬起脸庞,用胳膊擦擦脸,向她道歉,但他却只是哭个不停,悲伤地抽搐扭动着身体。“爸爸,”她终于说,“爸爸,我去叫妈妈。”
“不,”他喘息着说。他松开胳膊,她深吸了几口气。“不,别去。”
“怎么了?”瓦妮莎问。她仍然困在泪痕斑斑的强劲拥抱中,竭力想挣脱出来,“出了什么事?”
“瓦妮莎,”他耳语道,“我父亲是个游侠,我爷爷也是。”
这是明摆的事实。她没有说话。
“我在荒野上见到的事情,我见过的事情……我保护我们不受伤害。我守护着这座岛,我奉行先人的教诲。”
“是的。”她顿了一下说。
“这是我毕生的事业,算不上神圣的使命,但是——”说到这里他又哭起来,额头抵着她的锁骨,“瓦妮莎,蒙在鼓里的不止我一个人,我……我不知道怎么……”
瓦妮莎蓦地恍然大悟。“您知道了,”她说,“您知道他们杀了阿曼达和罗茜。开始您不信。您认为女孩们说了假话。后来其他人,那些游侠,告诉了您真相。他们等了这么久……”
他直起身凝望着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早就知道了。”
一瞬间,他站着向后一跃,暴怒如虎,但不知怎的,她全无畏惧。“你早就知道,”他说,“你早就知道,你没告诉我。”
“我告诉过您。”
“你没有让我相信,你没有说服我!”
他们四目相对。爸爸泪流满面,瓦妮莎苍白镇定。他颓然崩溃了,弯腰坐下用手捂着脸,没有再哭,而是像一头困兽,杵在那里。瓦妮莎知道自己该走上前去。她从没见过他这么狼狈。今后的夜晚她将不得不安抚和慰藉他,但是此刻她转身离开了图书室,悄悄走上台阶,爬到床上,沉入无梦的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