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轻手轻脚地在奶白色的晨光中离家出走,在课间休息时溜掉,在白天上课时径自走出课堂。她们不是大女孩,就像珍妮的第一波追随者,而是跟罗茜年龄相当——八岁,九岁,十岁:她们是罗茜的朋友、盟友、同辈和对头。她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手拉手紧紧相握,直握得关节发白。她们摸索着走过灌木丛,探着路走过田地,在石头和树篱后面寻找,终于找到一个已经离家出走的女孩,她能告诉她们要做什么,夜里在哪里聚会。她们给海滩上的女孩带来了罗茜已经死去的情报,这条黑暗的消息传开,大家或目瞪口呆,或伤心落泪,或大惑不解。凯特琳本来已经丢掉腼腆,开始跟别的女孩说笑。此时,她无休止地在沙滩上游荡,脸色苍白,一言不发,沉浸在悲痛中。
想不到这些新来的女孩比大姐姐们要务实,她们还带了床上的毯子、厨房里偷来的燧石和钢、家里储藏在发酵缸里的面团和奶酪。这些补给品堆在隐蔽点,从夜晚的沙滩转移到白天睡觉的地方,变得肮脏潮湿,但还能派上用场。鞋子和毛衣与别的女孩分享,常常是两个人吃吃地笑着,紧裹一件毛衣扭来扭去,每人各穿着一只鞋笨拙地抬腿迈步。
父母白天出来,不理会要对女儿视若无物的命令。他们搜寻女儿,焦急地把女儿拉回去施加惩罚,经常把他们找到的随便哪个女孩送回家,丢给她的父母,让她被棒打、数落或者拥抱。游侠们忙着往返荒野,号令大人,秘密开会,但他们也在田里搜索,把孩子们扭送回家,要求对她们给予超乎多数父母本意的严厉棒打。有时,孩子们回到慈祥的妈妈和宠爱的爸爸身边,暗自感到宽慰,夜里睡在温暖的床上,吃着热乎乎的饭菜,吃到肚子鼓胀,她们就此留下。更常见的情形是她们等待时机,等身体康复后再次逃离,回归火堆旁令人陶醉的存在。
“有了这些小孩子很不错,是不是?”一天晚上玛丽对珍妮说,珍妮像操劳过度的妈妈一样叹了口气。这些女孩带来的补给品很宝贵,有望让她们夜里不受冷冻。但她们也很麻烦,她们伏在珍妮肩上哭着找妈妈,吵嘴以后指望她做出裁判;她们忘记规矩,大白天像野生动物一样在沙滩上嬉戏雀跃。她们为了磕破膝盖和夜里肚子饿哭哭啼啼。她们采食有毒的浆果,整晚蹲着拉肚子。她们为下方的黑暗焦虑不安,找她说理,重新找回自信。珍妮想带领女孩走向自由,不承想到头来自己成了一群吵闹儿童的辅导员、安慰者和牧师。她想把这个担子与几个大女孩分担,但她们比珍妮小好几岁,自己也玩游戏玩得忘乎所以。
听说罗茜死在游侠之手后,离家出走的不光是小女孩。有些比较腼腆胆怯的大女孩也受到刺激行动起来。她们还在学习白天睡觉,以蛤蜊、红莓、鱼骨和奶酪屑为生。她们比小女孩更能互相关照,也能照顾自己,可是除了带来的补给品,她们几乎帮不上多少忙。
天气越来越冷。大海从热情友好的蓝色变成了斑驳凶险的灰色。草地结霜到凌晨时分,天空淡化为凛冽的白色。树叶变成黄色和褐色,风一吹,就像纸片雨纷纷落下。虽然此前对生火做出了限制,但女孩们晚上生的火堆还是慢慢变大,变高,也更加暖和,她们在手脚冻麻时,回到火堆旁烤一烤。她们结伴而卧的人数增多了,身上多盖了几块塞着鸡毛的湿毯子,大家像干瘦无毛的母鸡相互偎依。她们抗击冻疮,不停地流鼻涕,经受霜寒的威胁,由此发现了自己身上前所未知的力量。然而,寒冷彻骨,皮肤冻得发白,习惯性疼痛消耗着她们。夜里女孩们互相揉搓手脚,为了取暖,彼此紧紧相依,珍妮听到啜泣声和狂乱的耳语。
“你认为我们能熬过冬天吗?”玛丽问珍妮,“这才是秋天,已经这么冷了。”
“我不知道,”珍妮说,“我们有别的选择吗?冬天回去,春天再出来?”
“夏天肯定会放我们出来的。”
“会吗?”
玛丽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露出惊诧的表情,没有再说什么。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仿佛把亮晶晶的珠宝洒在她的肌肤和头发上。她向珍妮胸前偎依过去。“要是你能熬过冷天,我们肯定能,”她说,“你身上一点脂肪都没有。”
“我体内热量多,”珍妮笑着说,只字不提她也很冷,冷死了,时时刻刻,冷得不再瑟瑟发抖。夜晚的篝火让她感到无比幸福,白天她骨骼生疼,冻得咔嚓作响,她的血肉发硬,怨苦不已。她的嘴巴像结了一层冰,只有当她把冰冷的手指放在舌头上取暖时,才意识到舌头比身上其他部分热乎。有时,一个小女孩走来向她求援,她想把小女孩搂在怀里几个小时,吸收她年幼的体温,像冬日里的巨型蜘蛛,感到新鲜热乎的猎物在蛛网上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