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的尸体挡在我的前方,于是在我走出大门之前,他们也得到了宝贵的几秒钟之间,跑到了夜色笼罩的大路上。塞斯绊倒在地,正努力爬起身来,但汤姆并没有停步去搀扶自己的儿子,而是飞快地穿过大路,朝对面的农舍跑去。我转眼之间就追上了塞斯,手里仍旧攥着那把滴血的剑,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让他成为第二个死在我手下的人。此时的我早已气昏了头,而且他们都说万事开头难。我干吗不干掉塞斯·考博雷,给这世界做点贡献呢?
还是不行。我下不了手。除了怜悯之外,我的心里还有疑虑。有可能——虽然几率很小,但的确有可能——塞斯根本不在场。
于是我用剑柄狠狠地砸中了他的后脑勺,随之而来的是愤怒而痛苦的叫声,还有他重重倒地的声音,多半已经人事不省,而我从他身边冲过,飞快地横穿道路,跟在汤姆后面。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没法证明汤姆也在场。但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他穿过大路,冒险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双手搭上石墙顶部,翻过墙去。看到我的同时,他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呜咽,也让我有时间为他与年龄不符的灵巧身手而惊讶——不用说,是恐惧帮他加快了脚步。我跑到墙边,剑交左手,借力翻过墙去,在另一边稳稳落地,随后继续追赶。
我近得几乎都能嗅到他的臭味,但他已经跑到了农舍的外屋那边,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听到附近传来靴底刮擦地板的响动,似乎院子里还有第三个人。我猜想那也许是塞斯,或者是这间农舍的主人。也许只是老橡木棍酒馆的酒客之一。但我一心只想找到汤姆·考博雷,因此没去在意。
我在外屋的墙边蹲了下来,仔细聆听。不管考博雷逃到了哪儿,显然都停下了脚步。我左右张望,看到的却只有夜色下黑漆漆的屋子,听到的只有不时的羊叫声和虫鸣声。在道路的另一边,酒馆的窗户透出灯光,但除此之外,那儿非常安静。
在近乎压抑的寂静中,我听到屋子另一边传来踩踏碎石的响声。他正在那儿等着我,满以为我会粗心大意地追到外屋后面去。
我思索着他的位置。他应该以为我会出现在那个转角。因此,我把步子放得尽可能缓慢而轻巧,朝着对面角落接近。在这个过程中,我的脚不小心踢到了几块石头,只能默默祈祷对方不会听到。我沿着屋子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前进,在转角处停下脚步,侧耳细听。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汤姆·考博雷应该正埋伏在另一边。如果我弄错了,肚子上恐怕就要多一把匕首了。
我屏住呼吸,冒险探出头去,看了看外屋的另一边。
我的判断是正确的。考博雷就在远处的角落。他背对着我,手里举着一把刀子。他一心一意地等着我从另一边出现,身后毫不设防。我只需要迈出三步就能赶到他身边,用我的剑刺进他的脊梁骨,而他连放个屁的时间都不会有。
但这样不行。我要留他一命。我要知道他那些同伴去了哪儿。那个阻止朱利安对我下杀手,而且戴着戒指的高个子男人究竟是谁?
于是我废了他的一条手臂。名副其实地。我冲上前去,砍断了他的胳膊。
噢,至少我打算这么做。但很明显,我的剑术技巧远远不够纯熟,也可能是那把剑实在太钝的缘故?总之,当我双手握剑砍向汤姆·考博雷的前臂时,剑刃割开他的袖子,陷入血肉,但没能砍断他的胳膊。但至少他丢下了武器。
考博雷尖叫一声,连忙后退。他捂住受伤的胳膊,鲜血喷洒在农舍外屋的墙上,也落在泥地上。与此同时,我看到黑暗中有东西在动,于是想起了自己听到的响声,以及存在另一个人的可能。但已经太迟了。有个身影钻出黑暗,来到月光下,我看到了兜帽里漠然的双眼,他身上的工作服和靴子也整洁得过了头。
可怜的汤姆·考博雷。他毫无察觉,背脊径直撞上了那个陌生人的剑,对方用力一刺,剑尖便从他的前胸穿了出来,鲜血潺潺涌出。他低头看着剑尖,发出了自己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声咕哝,接着那陌生人一甩剑身,他的尸体便滑落下来,重重地落在地上。
有句古话是这么说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对吧?差不多是这样。不过这句话往往会有例外,而且我面前的这个人头戴兜帽,手里拿着一把染血的利剑。我的脖子上还有他的戒指留下的痕迹,我的脸也因为他的拳头隐隐作痛。至于他为什么杀死汤姆·考博雷,我不清楚,也不关心。我发出一声战吼,猛冲向前,我们双剑交击,发出的鸣响如同寂静夜晚的钟声。
他轻易地挡下了我的攻击。一次,两次。我从前冲变为后退,被迫慌乱地抵挡他的攻击。仅是不够纯熟?不,那时的我根本不懂剑术。我用剑的本事不比用木棍时更出色。他轻巧地剑锋一转,在我的胳膊上开了一道口子,我先是感到温热的血液自二头肌处泉涌而出,浸湿了我的袖子,随后感到持剑臂的力气似乎在缓缓流失。我们不是在打斗。根本不是。他是在耍弄我。等他玩够了,就会杀死我。
“让我看看你的脸。”我喘息着说,可他却默不作声。唯一能证明他听到了我的话的,只有他在兜帽下的双眼露出的一丝笑意。他的剑路骗过了我的双眼,而我的反应不够快——不光是不够快,而是太慢太慢了——没法阻止他在我的胳膊上留下第二道伤口。
他再次出剑。然后又是一次。这次我才意识到,他就像个医师那样,每一剑都极其精准,足以伤到我,又不会留下无法痊愈的伤势。足以让我失去还手之力。到了最后,我甚至没能察觉自己的武器脱了手。我只听到它坠落地面的响声,接着低下头,我受伤的手臂流出的鲜血滴落在剑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