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说着,掩唇一笑,在一张长榻上坐了下来。荣禄趁势也并肩儿坐下,接着又讲了许多外面的新闻故事;懿妃最爱听这些闲话,听了只是笑。荣禄看她笑得有趣,便越说越起劲了。他两人忘其所以,那身体越发挨近了。正在这时候,忽然宫女来报说:“老佛爷醒了。”懿妃忙丢下荣禄,急急进去伺候。停了一会,里面又传荣禄。荣禄进去奏对过出来,依旧是懿妃送到穹门边。觑着左右没有人,懿妃拿出一个绣花荷包儿来,向荣禄袖子里一塞,说道:“这是俺自己绣的,四爷收着玩儿罢。”
从此以后,他两人假这太后的书房做一个聚会之所,交情十分浓厚。日子久了,那班小宫女小太监总不免有言三语四,不知怎么的,传在一个七格格耳朵里。讲到这七格格,原是慈安太后的内侄儿,出落得玉貌花容。当时宫里有两个美人儿:一个是懿妃,一个便是七格格,这两个美人都在慈禧太后跟前的。慈禧太后最爱女孩儿,凡是宗室格格和大臣家里的女公子,有聪明伶俐的,给太后知道了,便召进宫去,当着女官,终日陪着太后说笑游玩。这七格格虽是慈安太后这边的人,但因她常常到慈禧太后宫里去,慈禧太后看她活泼有趣,常常留她在宫中赏饭赏衣服。七格格是何等聪明的女孩子,她面子上虽亲近着慈禧太后,但慈禧要留她在身边,她总是婉言辞谢,去跟着慈安太后住宿;有时慈禧太后向她打听慈安太后那边的事情,她总是推说不知道的。慈禧太后也明知道她们姑母侄女总 互相回护的,但舍不下她的美貌,依旧常常去宣召来,带在身边说笑玩耍。天下的美人生性最妒。七格格仗着自己美貌,又听宫中的人拿她去比懿妃,说她们是一对美人儿,因此七格格有些气不过,常常在背地里说懿妃的坏话。说懿妃如何不避嫌疑,荣禄进宫出宫,总是懿妃接送着,两人在太后书房里调笑无忌,便是当着太后说话之间,也是嬉笑无忌的。其实西太后也是看在眼里的,明知道他们不妥,但这两个人都是自己的心腹,也不好说什么。倒是七格格在暗里却刻刻留心他们的举动,要抓点错处出来,好丢懿妃的脸。
这一天合该有事。七格格奉了慈安太后之命,跑到慈禧太后宫中去,向慈禧要两广总督的奏折看;待到了那边,为时尚早,慈禧不曾起身呢。无奈这奏折是慈安太后立等着要看的,七格格不便空手回宫去,便打算找懿妃闲谈去。看看走到懿妃的房门口,忽见一个小太监坐在房门外,见了七格格,忙向她摇手儿。叫她莫进去。七格格看了诧异,她也不理会,径自闯进房去,小太监急在七格格身后大声喊道:“七格格来了 !”
懿妃原在里面套房里的,听得了忙迎出房来。七格格在房门外仿佛听得有男人说话的声音,看懿妃的脸上时,红潮双晕,云鬓微松,对七格格说话的时候,也是气嘘嘘的。七格格越发动了疑,劈头第一句便问道:“你在屋子里和谁说话?”懿妃已被她一句话揭穿了,知道无可抵赖,便说:“四爷在俺屋子里坐呢。”说着,回过头去向屋子里喊道:“四爷快快出来,七格格在这里看你呢。”荣禄听了,趁此“(口夭)”地答应一声,赶出外屋子来,向七格格请了一个安,满脸堆着笑,一面端奇子请她坐,一面问道:“七格格到这屋子里有什么事?”
七格格听了,把颈脖子一歪,说道:“什么话!这地方只许你来,却不许俺来吗?到这里来,一定要有事才来得吗?那么俺 请问四爷,四爷是有什么事来的呢?”问得荣禄一句口也开不得,只说:“好格格,俺不会说话,饶恕了俺罢 !”说着,又做出许多丑相来。又问七格格,这几天可到什么地方去逛来?
老佛爷可有什么话来?又说什刹海这几天正热闹呢,格格可曾去逛过么?改几天有空儿,俺陪着格格逛去,可好么?东拉西扯地说了许多话,七格格睬也不去睬他,只和懿妃说着话儿。
停了一会,小太监来通报说:老佛爷传七格格呢。七格格听了,忙丢下他两人,转身跟着小太监走进慈禧宫中去。见了太后,便说慈安太后打发来向老佛爷要两广总督的奏折去看。慈禧太后听了,忙传李莲英,叫他到书房去把那奏折拣出来送去;又留住七格格在宫中陪着吃饭。
吃饭的时候,有许多妃嫔宫女在两旁站着伺候着,独有那班格格们可以陪伴太后吃饭。这时懿妃也站在一旁。待慈禧太后吃完了饭,进房去,那班妃嫔们才就太后吃剩的饭莱,胡乱吃了一回。那时慈禧太后和七格格在屋子里闲磕牙,说话之间,七格格便把荣禄在懿妃房中逗留调笑的情形,约略地说了几句。荣禄和懿妃的事体,在西太后心中早也料到。如今听七格格说出这话来,心想,七格格是慈安太后的内侄女儿,那荣禄又是自己的内侄,倘然这风声传到东太后耳中去,少不得自己也要担着处分。忙拉着七格格说道:“好孩子!你既撞见了,俺娘们都是一家人,你便包庇他们些,他们总忘不了你的好处。”说着,把自己头上插着的一支玉搔头拔下来,替七格格插在髻儿边,七格格忙跪下去谢恩。正起来,那懿妃也吃完了饭走进屋子来;慈禧太后吩咐懿妃,叫她向七格格请安。懿妃一时摸不着头脑,但太后的吩咐又不能违背,便向七格格蹲身请下安去。七格格推说是东太后那边有差遣,便辞出宫去。
这里慈禧太后立刻把脸色沉下,问懿妃道:“我吩咐你向 七格格请安,你知道我的用意么?”吓得懿妃不敢开口,忙爬在地下磕头。慈禧太后吩咐把荣禄唤进来。荣禄那边,早有太监去报信给他,说老佛爷正生气呢;一听得宣召,捏着一把汗,蹑着脚走进太后房中去。见懿妃跪下,他也爬下地去,恰和懿妃跪了一个并肩儿。只听得慈禧太后很严厉的声音说道:“我因看你们两个孩子长得比别人聪明些,凡事也不免信托你们些,宽纵你们些,你们索性在背地里做出那种事体来。今天给七格格撞破了,她回去告诉东太后知道,明天不免要见奏章。
那时我自己也洗不清,管不得你们的事了,你们准备着脑袋砍下来便了 !“一句话说得荣禄和懿妃两人连连磕头求饶。荣禄又说:”奴才在贵妃房中不敢为非作歹。只因奴才进宫来时,打听得老佛爷还安卧不曾起身,奴才要打听老佛爷昨夜身体可大安,一时又无从打听。知道懿妃是老佛爷宠爱的人,早晚伺候着老佛爷的;便到贵妃屋子里去,一来是打探老佛爷的消息,二来是去请贵妃的安。原是奴才不知嫌疑,罪该万死!但说奴才有什么暖昧事体,这是青天在上,奴才万万不敢的。奴才一死原不足惜,只是拖累了贵妃的名声,叫奴才如何对得起人!
这事体只求老佛爷替奴才做主。“说着,又不住地磕下头去。
慈禧太后听了荣禄的话,冷笑着说道,“你两人也不用在俺眼前装神弄鬼,俺也没有这个心劲来管你们的闲事。只看你两人的造化,明天东太后倘没有什么话落在俺耳朵里,臣子们倘没有奏章照在俺眼睛里,就也饶恕了你们。不然的话,倘有三言二语落在俺耳根里,如今东太后正天天要抓我的错儿,那皇上也不亲近我,我自身也难保,只得把你两人和盘托出去;杀也罢,剐也罢,可不干我事。”懿贵妃听了这个话,吓得那眼泪直滚出来。西太后喝一声起来,他两人又给西太后磕头,退出房来。在背地里,懿妃又拉着荣禄痛哭,荣禄拿好言安慰她, 又说俺和李总管商量去,决不叫贵妃吃亏的。当夜荣禄果然去找李莲英,告诉他的来意。李莲英也常常吃东太后的训斥,衔恨在心,听了荣禄的话,便拍着胸脯说道:“四爷放心,这件事体不闹出来便罢,倘然闹出来,俺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施一条毒计,把俺们的仇人一网打尽,大家痛痛快快做一下。”
荣禄听了,暂时告别出宫门。
第二天一早,荣禄又急急赶到宫里去候信。那西太后早朝回宫,便传荣禄进去。荣禄知道大事不好,只得硬着头皮走进西太后房里便跪下。只见西太后满面怒容,掷下一个折子来,叫他们自己看去;荣禄见那折子是翁同和上的,折子上不但说荣禄和懿妃的事体污乱宫廷,请两宫太后立交内务府明正典刑;并说慈禧太后侈靡骄纵,袒护私亲。荣禄一面看着折子,一面听西太后喝道:“你们这班孽畜!自己做出不要脸的事体来,拖累我也受着翁师傅的嘲笑,你们还不给我去快快地死吗!”一句话不曾说完,宫女报说:“慈安太后来了 !”慈禧太后忙起身迎接,慈安太后也满脸含着怒气走进房来,慈禧太后脸上不觉露出羞惭之色。慈安太后一坐定,便问道:“今天翁师傅的奏章,妹妹看见了没有?”慈禧太后还不曾答话,忽然宫女又进来报说:“懿妃自缢身死 ”。荣禄听了,真好似万箭钻心。欲知懿妃自尽的情形,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 慈安太后为嘴丧命 峒元道士望气得意
却说懿妃第一天受了西太后的一番训斥以后,心中已十分害怕,时时防着有大祸临身,一夜不曾阖眼。第二天一早起来,梳妆已罢,看看没有什么消息,便赶到仁寿宫去伺候着慈禧太后起身。太后见了她却不说话,懿妃心中稍稍安下。候着太后坐早朝去,便偷空回到自己屋子里去休息,留下一个宫女在太后宫里打听消息。待到太后回宫,看了翁同和的折子,把荣禄传进宫去,大加训斥。懿妃的宫女在廊下听得十分清楚,急急赶去告诉懿妃知道。懿妃一想,这个罪名看来不能免了,将来抛头露面到宗人府去受着审问,叫我如何丢得下这个脸?我还不如趁早寻个自尽罢。她打了这个主意,把跟前的宫女一齐调出房去;她自己阖上房门,向空磕了几个头,拿了一条鸾带,在当门口吊死了。待到那宫女去做了事回进房来,房门反关着,在门外叫唤,也不听得房里有什么声响。宫女们知道事情不妙,便去通报总管。那总管看了情形,知道出了事体,便传齐许多小太监,从窗户里打进屋子去,一看,见懿妃的身体高高地挂在当门,上去摸一摸,早已断了气。小太监吓得跳出房来,把情形报与总管知道。总管也不敢做主,忙去报与李总管,李总管便报与太后身边的宫女,宫女不敢延缓,立刻去报与太后。
慈禧太后受了慈安太后的埋怨,一肚子没好气,见宫女报说懿 妃自缢身死,便说道:“他们自己作的孽,我也管不得这许多。”一面指着荣禄说道:“他虽说是我的亲侄儿,但他如今被翁师傅参奏下来,我也不能够包庇他。求姐姐带去严严地审问他,该杀该剐,俺决没有半句闲话。俺做了太后,为了这畜生,给臣子们说我袒护私亲,我的脸也丢尽了 !”西太后说到这里,也撑不住掉下眼泪来。
慈安太后便传总管来,把翁师傅的原折连同荣禄,送去刑部大堂审问明白。那刑部大臣知道荣禄是慈禧太后的内亲,也不敢拟什么重罪,只拟了“永不叙用”四个字,把奏折送上两宫太后。西太后避着嫌疑,由东太后批了“依议”两个字。从此荣禄革去了一切职衔,闲住在家里,不能再进宫去见太后了。
西太后跟前少了这两个人陪伴,顿时觉得十分寂寞,肚子里一肚的心腹话,也没有地方可以说得,因此越发把个慈安太后恨入骨髓,时时刻刻和李莲英商量,要想报她的仇恨。慈禧太后说:“近来东太后处处抓我的错外,我倘不想法子报仇,致她的死命,将来还有我自由的地步吗?”在慈安太后看来,慈禧有许多事体犯在她手里,总可以从此改过自新,感激自己的恩德了,知道西太后去了懿妃和荣禄两人,跟前十分寂寞,便每日到西太后宫里找她说些闲话。西太后在面子上虽敷衍着,心中却时刻留意,看可有下手报仇的机会没有。
东太后生平最爱吃小食儿,她不论到什么地方,总有一个宫女捧着点心盒子跟在后边;盒子里面各色糖果糕饼饽饽都有,东太后说着话,便随手拿着糖果点心吃着。西太后看了这情形,心中忽然有了主意。隔了几天,正是召见军机大臣之期,慈安太后绝早起来,慈禧太后起身略迟,慈安太后便到慈禧宫中去候着。慈禧一面梳妆着,一面和慈安说着话。忽然想起东太后未曾用得早餐,忙吩咐宫女去把那精细饽饽拿出来,献与 东太后吃。东太后看时,那饽饽真做得精细可爱,有做成八仙的,有做成鹤鹿的,里面拿鸡丝火腿做成馅子,吃着味很美。
东太后一面称赞着,一连吃了几个。西太后说:“这是宫中新进来的膳夫,制了一百个饽饽进呈,先尝尝味儿的;姐姐既爱吃,索性叫宫女多拿几个回宫去吃着玩儿。”说着,便有宫女捧着一大盒饽饽来,交给那捧点心盒子的宫女,先给东太后送回宫去。
西太后梳洗完毕,与东太后一同出去坐朝。当时召见的大臣是恭亲王奕訢、大学士佐宗棠、尚书王文韶等一班人。这一天正是光绪辛亥年三月初十日,照宫廷的规矩,太后坐朝,大臣们原跪在帘子外奏对的;只因西太后嫌隔着帘子说话十分气闷,吩咐把当殿的帘子卷起。从此臣僚上朝,都能望见两太后的颜色。这一天诸大臣奏对的时候,独有恭亲王的眼力最锐,望见慈安太后御容甚是和悦,说话也独多,只是两腮红晕,好似酒醉一般。这一天开御前会议,议的是法国进寇越南的事体。
到午膳的时候,诸大臣稍退,两宫太后在偏殿传膳。膳罢,略事休息,又复召集臣工继续会议,直议到下午四点钟,才议出一个头绪来。由两宫下谕北洋大臣李鸿章筹商办法,并命沿边沿江沿海各督抚密为筹备。
旨意拟成,慈安太后便觉得头目昏花,有些支撑不住了,急急回宫去在御榻上睡下。外面大臣们退朝,在朝房里又商议了一会,个个退出午门。正打算回家,忽然内廷飞报出来,说慈安太后驾崩了,传军机大臣们莫散去,速速进宫商议大事。
那班大臣们听了,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内中惟有恭亲王最是关心,听了便撑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诸大臣劝住了恭亲王的哭,赶进东太后寝宫去,见慈禧太后坐在矮椅上,宫女们正在替东太后入殓。大臣们看了这个情形,忍不住个个掉下眼泪来。只 听得西太后自言自语地说道:“东太后一向是一个好身体,近来也不见害病,怎么忽然丢下我去了呢?”慈禧太后一边数说着,一边伏在尸身旁鸣呜咽咽地痛哭起来。诸位大臣见西太后哭得伤心,便一齐跪下地来劝解着,说皇太后请勉抑悲怀,料理后事要紧。照宫廷的旧例,凡是帝后上宾,所有药方医案都要交军机大臣验看;如今东太后死得这样快,所以也不及延医服药,也不曾留得方案。后妃死后,照例又须召椒房戚族进宫去看着入殓。如今西太后的主意,不叫去通报东太后的母家钮钴禄氏的族人,大臣们也没有人敢出这个主意,一任那班宫女在那里替东太后草草成殓。慈禧太后一面把一班军机大臣召唤到自己书房里去,商量拟遗诏的事体。早发遗诏,以掩人耳目。
那遗诏上说道:“予以薄德,诋承文宗显皇帝册命,备位宫壶;迨穆宗毅皇帝寅绍丕基,孝思纯笃,承欢奉养,必敬必诚。今皇帝入缵大统,亲膳问安,秉性诚孝。且自御极以来,典学维勤,克懋致德,予心弥深欣慰!虽当时事多艰,宵旰勤政,然幸体气素称强健,或翼克享遐龄,得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