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旸见老师这般严肃,也忙站起身。
只听叶羁怀不疾不徐、却也字字掷地的声音响起:
“历史能被篡改,人心能被蒙蔽,但只要这两样东西加在一起,再冠以时日,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百年,但都足以回答殿下,孰是贤臣,孰是小人的问题。若是所有臣子都谨记这一点,谨记迟来的评判也是评判,历史与人心终将会大浪淘沙,孰是孰非终将论出公道,便能多一分敬畏,还这朝堂多一分清明。”
叶羁怀的一番话叫小太子垂了眉眼。
他听得出老师是在教授他重要的为君之道。
其实楚旸不是没听到外头的风言风语,外边都传他老师是个背信弃义、贪赃枉法的奸臣,可他从不信哪怕一字。
因为他有眼睛,会看,他有耳朵,会听。
最重要的是,他有心,他能感觉。
叶羁怀虽总对他笑,无论他犯了什么错、功课上有什么纰漏,叶羁怀也从不会对他高声言语。
然而就是这样看上去无比轻盈的人,竟总给他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叶羁怀身上,好似带着什么沉重的镣铐。
因着这副镣铐,楚旸觉得他的老师教他的不单单是学问,更是把他领到了一口厚重沧桑的棺木前,带他看封印在这片歌舞升平的大地之下、那神秘未知的沉痛。
沉默半晌,楚旸神情严肃,朝叶羁怀拜了一拜道:“学生谨遵老师教诲。”
叶羁怀最终谢绝了小太子留宫的好意。
走之前,德公公却又来找到他,往他手里塞了个茶叶包,细声细气道:“干爹知道叶大人受伤,实在痛心,特叫奴才给叶大人带包好茶。这次不是红茶,是果茶,干爹说了,果子降火,这段时日他跟叶大人,就先都暂时静静心、养养神,至于为朝廷尽忠、选人用人之事,过阵再议吧。”
叶羁怀将那包果茶塞进袖中,恭敬道:“下官都听金公公的。”
叶羁怀一直立在原地,目送德公公背影走远,谦恭笑着。
同时心道,他这一刀,没白挨。
金直终于要有所收敛了。
可就在李德背影完全消失不见之时,叶羁怀眼底闪出一抹锋利的寒笑。
金公公,你如今才懂见好就收。
为时已晚。
下一刀,才是致命刀。
叶羁怀转身,独自行走在了大魏深宫之中。
上辈子加上这辈子,他在这地方当臣子,已有十数年。这里的一砖一瓦,他已无比熟悉。
如今,至少在风平浪静的京城,在这奢靡的大魏宫中,看不到半点亡国之兆。
然而叶羁怀却清楚,此刻,就在他们的北方头顶,一个叫做柔然的游牧民族正在崛起,而且即将远交西北方向的铁弗,在不久的将来,给大魏致命一击。
等到那时,这个看似繁荣昌盛的国度,才会显出他的色厉内荏。
其实今日,他没对徐千说完他主动受伤的全部用意。
半月前在国子监西街,他抓着歹人的手往自己大腿捅那一刀,并非只为警告金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