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爷心中“噔”的跳了一下,晓得今日怕是要受用一番了。
“老婆子也每每叮嘱,家中郎君,当官的不得枉负圣恩,尸位素餐;为民的必得与人为善,友邻相交。若违了这两条,便算不得徐家好子孙。”
李师爷连连点头,说徐府好家教,城中人人皆知。
老夫人笑了笑,那笑容却很浅,浅到李师爷自惭形秽,在这清平县他头一回心中紧张。
“但若徐家子孙谨言慎行,德行无亏,任他王公贵族,豪门巨室,也不能欺我徐家一分一毫!”
李师爷心中颤抖,再无一话可应。
“师爷?”
“哦,老夫人请讲,请讲!”师爷醒悟,连忙应声,一手便反了衣袖抹了抹额际。
老夫人再度笑了笑,可惜师爷低了头,看不到老夫人那嗤笑的表情。
“请师爷回去禀告知县大人,六郎的阿爷、阿爹为国捐躯,我家大郎如今也在战场上为国效忠,想来并未有负朝廷之恩。若如此,我徐家反来受他一个商户之气,被一个素行不良的商户欺压,岂非天大笑话?老婆子我断断不能背负如此名声去见徐家列祖列宗,我徐家儿郎又有何颜面见人?”
老夫人气急,手掌在那几案上一拍,李师爷生生抖了一下,直怨自己今日不该领此差事。
“真娘,你去备笔墨,六郎你来写,也好叫官家知晓,我们这两个寡妇婆子,官人死在战场上,没了依靠,居然要受此侮辱。”
老夫人一时忙碌,又要管事去安排车子,好将信立马送往临安邓仆射。“那个老油子,成日说受了他阿爷的恩,无以为报,如今便叫他为老婆子递个折子。”
李师爷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罢手,哀求不止。老夫人并不理他,只催促守礼快写。外面管事来报,车已备好。
李师爷双腿一弯,匍匐在地:“老夫人,请您老人家高抬贵手啊!”
李师爷未必心中没有疑问,然老节度使手下甚众,同朝为官者多如牛毛,随便找个人也可捏死罗知县,更别提他这个小小师爷。知县与师爷不过是被胡都尉那管事的话压住了,又贪了张家的打点银子,想着到底徐家并未有所损伤,不过是损了点面子,赔几个钱与死者家属也就了了此事。不料……。
李师爷连连磕头,豆大的汗珠落在面前的青砖地上:“老夫人,是知县大人想得不周,小的这就回去禀告罗知县,请罗知县重审。”话毕,李师爷狼狈的爬起来,双腿发软,也将就小跑着出去了。
守礼有些心惊,他从不知婆婆有此魄力,便是自己,面对罗知县与师爷的狡诈,也是不知如何应对。不想……,守礼对自己的处事应变有了更深省视。
稻香将笔墨撤下,又端来热茶与老夫人润嗓。老夫人面有疲色,摆了摆手,道:“去把守惟守平唤来!”
守礼不知婆婆何意,徐夫人却朝他点了点头。守礼便命人去请两位郎君,又问可要请叔父过来。老夫人自嘲似的摇了摇头。
待郎君聚齐,老夫人将三个孙儿好生打量了一番,那神色,是审视,也有期盼。
“你们的阿爷和阿爹去世太早,若他们在,今日便不需我来说这番话。婆婆我也只说一遍,再不多嘴。”
守平守惟诧异,都看向守礼,却见守礼恭敬非常,一心听婆婆讲话。
“我徐家不是那小门小户,你阿爷当的是大英雄,你阿爹也是响当当身负军功无数的将军。如今你大哥,年纪轻轻,便有此赫赫军功,若有的好命,将来成就不可估量。你们生在徐家,身为徐家儿郎,端不能有一丝闪失,有辱先人。”
提到先人,三位郎君不约而同挺了挺背脊。
“但也无需胆小怯懦,丢了徐家的脸面。切记,不做亏心之事,便可端正立人。六郎是个好孩子,婆婆只当心你太过刚强,不知转寰。你须记住青竹柔韧,能屈能伸。”老夫人言语切切,期盼甚盛。
守礼大惭,婆婆对自己竟是如此了解。反观自己,无谋无智,若非婆婆出手,此事竟是不好了结。
“守惟也大了,你心性醇厚,又不喜进学,我只盼着你早日熟悉些事务,将门庭撑起。”老夫人看了看守惟,神色安详。“至于守平,你要学着你六哥的,好好读书,莫玩花了心思。”
守平笑嘻嘻的应了,上前热热的喊了声婆婆,又是递茶又是捶肩,调皮的紧。
老夫人反手拍了拍守平,笑道:“乖孙,你们兄弟暂且出去,我与你娘说些话。”
守礼几个应者出去了。
徐夫人一直默默聆听,脸上有些恍惚。如今她听到老夫人说有话要讲,忙起身听训。
老夫人脸现疲色,她叹了口气,缓缓的说了一习话。徐夫人听了,脊背挺直,心中只不可置信。
“……也是没法子的事。朝廷历来重文轻武,你阿爷又身居高位,权重一方,威名远扬,官家自然十分忌讳。大郎人品端方,武艺出众,你阿爷也没法子,只叫他小心谨慎,莫锋芒毕露。进之却是不同,他打小贪玩,你阿爷便叫我少管着他,由他去。结果便养成今日的纨绔性子,在旧都便胡作非为,臭名远扬。谁料官家倒是欢喜,与身边人说,徐家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