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其实这话要是早些时候说,仝则未必不认同,至少也能让裴谨的形象在他心里打个折扣。
&esp;&esp;然而时机错过了,他和裴谨已共同经历了生死,用裴谨的话说,是除却情愫之外,彼此还有了一些肝胆相照。
&esp;&esp;认真回味,其实很多次裴谨打动他的时刻,也都在于他对国家的忠忱,对政治改革的热望,对理想盛世的规划。他心里知道,这个时代需要裴谨这样一个人。
&esp;&esp;如果说这些,还只是离题万里形而上的理想,那么他们之间,也还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理解和关怀。
&esp;&esp;仝则沉吟一刻,神情渐渐放松下来,有一瞬,眼神变得悠然自在,成竹在胸地一笑道,“为什么不能是他动情多一些,离不开我多一些,你哥我看上去,就那么没吸引力么?”
&esp;&esp;这句话声音不大,足以穿透仝敏的耳膜,其后再穿越一道山墙,直达隔壁书房中坐着的裴谨耳中。
&esp;&esp;——并不是裴谨有意偷听,实在是因为他耳力太好。
&esp;&esp;前头仝敏的指责不算稀奇,因为不中听,他干脆过耳就忘,心下只在好奇,这番劝阻对才敞开一隅心扉的人来说,究竟会起到多大作用,接下来他是否又打算再度闭锁起心门。
&esp;&esp;不料他的小裁缝出人意表,语不惊人死不休,隔着山墙,他仿佛都能想象出那眉眼弯弯的模样。
&esp;&esp;自信,却从不自大。
&esp;&esp;裴谨转念再想,便即明白——仝则这么说,除却有安慰仝敏的成分,也是因为他真的做了决定,与其试探猜心,不如全力以赴,让自己爱上他,离不开他,确实是更聪明的选择。
&esp;&esp;裴谨退避在一旁,听到了他不爱听的,也听到了他想听的。在心绪微微起伏中,阖上一封外事处弹劾京畿治安混乱,致使东瀛流亡武士暗害英国参赞,恳请军机加强防卫,以保证各国使节安全的枯燥冗长公函。
&esp;&esp;他整个人一阵神清气爽,半晌,嘴角弯了一弯,现出一抹既温柔又妖娆的弧度。
&esp;&esp;仝敏原也不指望一次就能说服仝则,本着细水长流的精神,先把致命问题抛出。只是没成想,仝则居然给她来个四两拨千斤。虽让她一时词穷,却也依然坚定地表示万不赞同。
&esp;&esp;谁都说服不了谁,仝敏决定暂时不提,一心专攻起外头坐立不安,见了她就一脸颓然的游恒。这人知道的事太多,又因没能保护好仝则,见了她,一张黑脸恨不得能红成猴屁股。那么从他身上下手,拉个统一战线,没准时候长了,也就能搅黄这段毫无前途的情感。
&esp;&esp;兄妹间的谈话无疾而终,等到大夫来了,仝则也便安静地接受针灸,很快从大夫口中得到了承诺,他的眼睛休养上几日定可康复。
&esp;&esp;午后踏实睡了一觉,直到晚上才醒过来。他尝试四下去看,随即惊喜的发觉,眼睛的感光程度比先前好了不少,能瞧见汽灯的一团光晕,也能看清立在床边修长的人影。
&esp;&esp;裴谨似乎穿了竹绿色的衣衫,仝则暗暗思量,自己这视力最多只能算白内障,尚不至于变色盲,那么想必,就真的是竹绿色吧。
&esp;&esp;那袖口很宽大飘逸,迎面拂过一阵药香,大约是裴谨才刚给伤口换过药。仝则想起这人对留疤一事颇有执念,想来是又用了那祛疤的药膏。
&esp;&esp;不过大半夜的,打扮得这么翩然,是什么意思?站在那儿不说话,又是什么意思?
&esp;&esp;“你这是打算……来睡我?”半瞎眯着眼,施施然冒出这么一句。
&esp;&esp;裴谨刚巧回身放下提着的汽灯,听他这么说手底下没稳住,竟然晃了晃。他的小裁缝说话行事当真表里如一,一旦决定那是相当有执行力,眼看着就要把口头诱惑发挥到淋漓尽致了。
&esp;&esp;尽管看着那苍白的面容,又教人心中顿生不忍。
&esp;&esp;脱去衣裳上了床,他一路往里蹭,仝则被他挤着,也只好慢吞吞地往床里头挪。
&esp;&esp;两下里都躺安生了,裴谨也没说话,转头看着他,良久才道,“还有七天就要出发,估摸你到时候就好了。近来有不舒服要及时说,千万别耽搁了。”
&esp;&esp;仝则微微侧身,还是尽量看向他的脸,“这一仗有把握会赢,可打完了呢,还有多少仗要打。”
&esp;&esp;他不问自己的将来,也不问他们两个人的将来,关心的却是这个。不过话里隐含有那层意思,只是问得有技巧,便不会教人产生心理负担。
&esp;&esp;所谓分寸感,其实并没有定式。对于有些人来说能算热情,有些人或许依然觉得是冷淡,只有给的人觉得恰如其分,接受的人觉得适意舒服,那才能算是天衣无缝。
&esp;&esp;“全面休战,稳定四邻。年年打仗,死伤的是大燕子民。接下来该集中精力发展军工,培养人才。还有,我预备送你一份礼物,到时候,就当作是聘礼吧。”
&esp;&esp;说着轻轻抚摸起他的脸,“是瘦了些。”然后一路下滑,又停在了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子上。
&esp;&esp;仝则两日没刮脸了,年轻人荷尔蒙充沛旺盛,那胡子早就蓬蓬勃勃,杂草似的在脸上蔓生出一片草原。
&esp;&esp;“小心剌手,等明天替我刮了吧。”
&esp;&esp;裴谨舔唇笑了下,“不如留着,我觉得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