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瞟了一眼特柳芙,“特柳芙,天天演风流韵事我不反对,但离开了镜头,我的情人我做主,我们说好了的。”
“你可以提前退休。”
“我又不是婊子!”
“他说只要你不愿意,他连和你上床都不会。他只要求二十四个小时,聊聊天,交个朋友。”
阿兰颓然地靠在走廊的墙上,“真那么赚钱吗?”
“你忘了,阿兰,你的粉丝个个都是死忠,跟他们讲有机会看到空前的盛况:从醒来前半小时,到休眠后半小时,全程直播。”
“醒来前,休眠后。”阿兰笑了,“除了休眠室的医生,整个帝国怕都没人见过。”
“打出广告,‘不是幻想:阿兰·汉杜里苏醒的整整三周,尽收眼底!’”
阿兰沉吟良久,“真是生无可恋。”
“跟着你就全身而退了。”特柳芙提醒她。
阿兰终于点头,“行,干吧。但我警告你,不要考特尼,不要鬼名堂,还有别再给我找小屁孩儿!”
特柳芙像是受伤了。“阿兰,小屁孩儿是五集以前的事了!”
“刻骨铭心。”阿兰说,“他连本说明书都没带,叫我拿一个七岁的小屁孩儿怎么办?”
“那激发了你最好的表演。阿兰,我忍不住要说几句,我的工作就是设置意外,激发你的潜能,推着你渐臻化境。因此你才是位艺术家,因此你才是位传奇人物。”
“因此你才盆满钵满。”阿兰指出。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直奔休眠室。她还有半个小时才注射森卡,除此之外,苏醒的每一刻都减一分寿命。
特柳芙紧紧跟着她,趁她还醒着最后叮嘱她几句,醒来后该做什么,在休眠室会遇到什么情况,在什么地方会留有观众觉察不到的提示信息。最后,阿兰穿过一道门,进了录制和输入室,特柳芙被挡在门外。
温文尔雅的医生将她领向一把舒适的椅子,椅子上有一顶头盔。阿兰叹口气,坐了上去,让头盔慢慢地扣上她的脑袋,磁带刻录她的大脑图谱(她的一切记忆,她的全部个性)的过程中,她变着法儿地想着开心的事。在她苏醒的时候,记忆将物归原主。完事以后,她站起身,懒洋洋地走向一张手术台,边走边脱下晨衣。她长舒了一口气,躺在台上,将头往后一仰。出乎她的意料,看似硬邦邦的台子,却异常柔软。
她突然想起(以前也一贯如此,只是她不记得罢了),自己之前想必有过二十二次同样的经历,因为她用过二十二次森卡。不过,由于在她休眠期间,森卡抹去了她大脑的一切活动和记忆,刻录之后发生的一切,她都毫无印象。真稀奇,他们甚至可以让她与休眠室的医生做爱,而她却绝不会知道。
不会。亲切、恭敬的男女医生轻轻地将手术台推向等着她的监视仪的时候,她认为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儿。休眠室里不得儿戏,休眠室神圣不可侵犯。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事必须万无一失。
想着想着,她不觉吃吃地笑了起来。换句话说,一直要等到她下一次醒来,休眠室才会首次向帝国之内从没机会使用森卡的几十亿可怜虫敞开。他们只能活区区百年,而休眠者如同掠过湖面的水漂儿,跳过几个世纪,蜻蜓点水般地重返人间几年。
一名亲切的、下巴生着可爱沟痕的小伙子(阿兰注意到,他帅得能当演员)将针头轻轻地推进她的胳膊,一边轻声致歉说弄疼了她。
“没关系。”阿兰开口道,但随即从胳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仿佛一团火一样瞬间传遍她的全身;钻心的灼热疼得她毛孔渗出涔涔的汗水。她一惊,疼得喊出了声——怎么了?他们要杀她吗?谁想杀她?
接着,森卡渗入她的大脑,终止了她的意识和记忆,连同刚才的疼痛感在内。等再次醒来,她会将森卡带来的痛楚忘得一干二净。自始至终,这永远是一个惊喜。
特柳芙拿到了七千八百张刚刚复制完的拷贝——大多是剪掉了睡眠和身体机能部分,但保留了饮食男女的删节版,剩余的一小部分是未删节版,阿兰·汉杜里的(有钱的)铁杆粉丝将在有限开放的私密的上映档期内,连续看十七天的真人秀。其实,还有粉丝(特柳芙早就说他们是疯子,但感谢女王陛下)私下传播未删节版的片子,在一次苏醒期间从头到尾看两遍。那真的是铁粉。
一将片子交给发行商(版税也就打进阿兰·汉杜里公司的账户了),特柳芙自己也去了休眠室;这是做经纪人的代价——先客户几周醒,晚客户几周睡;特柳芙将比阿兰早几个世纪去见上帝。不过,她对这事儿想得很开。她时时提醒自己,毕竟说起来,自己原本要做一辈子教师,永远也没机会用上森卡。
阿兰汗涔涔地醒了过来。与其他休眠者一样,她认为出汗是唤醒的药物所致,却不知道在刚刚过去的五年里,自己始终在这种不适下休眠。几分钟前,她的记忆才原封不动地重归她的大脑。她马上发现大腿上拴着什么东西:真人秀摄影机。她已经处在镜头下了,连同她置身的这个休眠室。她叛逆了小小的一瞬间,悔不该接这出秀,谁能受得了整整演三个星期的秀?
不过,真人秀演员中有一条必须遵守的铁律:天塌下来都得演下去。你的一举一动都要拍,片子没法剪辑;只要出现一丝剪接的痕迹,哪怕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问题,整个片子都要作废。铁杆粉丝容不得一部真人秀从一幕跳到另一幕。他们一贯坚信,剪掉的都是猛料。
于是,几乎出于条件反射,她又变回了那个神态自若,粉丝们朝思暮想不惜倾家荡产也要捧场的阿兰·汉杜里。她人见人爱,楚楚可怜,心地善良又口无遮拦。她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令人浮想联翩。一阵凉风拂过她汗涔涔的身体,她打了个寒颤,以此为契机睁开了眼睛,朝着炫目的灯光(妩媚地)眨了几眨。
她慢慢地起身,环顾。医生无处不在,身边就站着一个,套着一件晨衣;阿兰请她帮忙穿上衣服,侧过肩,恰到好处地露出高耸的胸脯(她提醒自己,绝不能让它颤动,没什么比鲜肉乱颤更丑的了);然后,她走向布告牌,飞快地瞥了一眼星际新闻,接着仔细地看起了首星最近五年的大事记,了解一些谁对谁干了什么勾当的消息;然后又瞥了一眼赛况,她通常不过是随便翻几页(其实什么都不看,她讨厌游戏),但这一次她却仔细地看了好几分钟,撅着嘴,做出一副为某些比赛结果时而失望,时而喜不自禁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