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寺坐落于群峰之间,一面向北,绕过宝殿、僧寮,即是辽阔的山脉。
时值冬日,草木荒芜,寺中的山茶花漫到半山腰遂被截断,再往后,参天的乔木拔地而起,秃枝交错遮掩着天光。
一株细弱的木芙蓉突兀立在林中,冠上的花叶枯败,只余几点颓唐的嫣红。
骏马的嘶鸣声骤响。
芙蓉树前,胡服男子掣紧疆绳,登鞍下马,引着乌骓去吃低枝上的花苞。
一名头戴幂篱的男子随后而至,见此情形不禁笑道:“你这马倒稀奇,马厩的干草它不常吃,反来糟蹋这些娇物?”
诸梁一贯寡言,本不欲接话,念及沈间辛手中的神策军,方才启唇道:“这是鸳娘赠我的马。”
沈间辛出身燕京勋爵之家,对先朝皇后与诸家这位庶子的纠葛也有所耳闻,闻言只是意味深长的一笑,不再说话。
他捻着手中的软鞭,将目光懒懒掷向远方,不多时,一道衣袂蹁跹的倩影闯入视线。
沈间辛眉心一跳,立时拽紧手中的长鞭,蓄势待发之际,余光觑到诸梁仍旧一派淡然,心下生疑。
倩影由远及近,行走间,来人褪下兜帽现出全貌,惨白的日光拓在少年的鬓边,描绘出他冷淡而靡丽的五官
沈间辛犹在愣神,诸梁却早已上前,撩衣跪地,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稽首礼。
萧偃虚扶起诸梁,眼尾扫过马背上的沈间辛,他这才回过神来,翻身落地,拱手称臣。
四周默了一阵。
少顷,萧偃扬唇,一口端正的洛下音洋洋盈耳:“沈将军自京畿远赴而来,路途艰险,想必是万分疲累,何须多礼?请起。”
沈间辛自然不能即刻起身,他垂首奉上怀间的虎符,道:“臣受贺皇后所托,夜奔千里,只为将此物亲手交付殿下。”
“微臣及麾下三千神策军,此后唯殿下是从,不敢有违。”
萧偃摩挲着虎符冷硬的纹路,狭眸微弯,温声道:“将军忠勇,孤必铭记于心。”
话落,长风起,卷起零星芙蓉花瓣,送向远处嘹闹的庙宇。
庙会上的百戏迎来了高潮,宋迢迢却无心观赏。
她好像看见了燕娘。
虽说不过是个面目不明的侧影,可她与少年朝夕相伴数月,又一向待他关切,故尔能十分敏锐的觉察。
宋迢迢一面思忖,一面向北张望,那是寺庙的后院。
燕娘为何要去那处?
再则,他昨日分明同她说,自己的生辰将至,想回桥头村与赵阿婆聚一聚……
宋迢迢的思绪愈飘愈远,无知无觉间,天边红日渐昏蒙上雾蔼,她被人群推攮着移向了戏台的外围。
适时,一道惊雷声贯耳而出。
她回眸,忽见得千里云谲,雷电破空,积云化作万点连珠,倾坠而下。
人群四散开来,宋迢迢思绪回笼,惊觉自己与兄姊早已走散。
因是冬日,她连遮光的绢伞都未曾带,此刻雨珠沉沉击打着她的肌肤、裙裳,湿凉透骨。
宋迢迢抿唇,在弥漫的雨雾中辨析方向,举步向寺院后方的禅房行去。
她依次穿过三门殿、天王殿,殿内各个角落皆拥堵着躲雨的香客,她一时不察,同一位小僧弥撞在了一处。
宋迢迢正要致歉,便听小僧弥脆声道:“檀越可是在寻一位杜姓的郎君?”
她一怔,僧弥继而道:“那位郎君教小僧将此物送与檀越,另请檀越随小僧来换身干爽的衣裳。”
她低眸,见他手中持着一把油纸伞,其间绘着丛丛兰草,栩栩如生,确是杜菱歌惯用的伞具。
宋迢迢不疑有他,由小僧弥领着行至后院一隅禅房。宋府逢节便向大明寺供奉香油钱,是以在寺内有固定的厢房。
僧弥离去,她掩门踏入房中,来到檀木座屏后换衣裙,案上的鹊尾香炉飘出丝缕青烟,她眉心轻拧,系带的手微顿,忽觉得有些燥。
案上恰好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