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的庐州已是春意盎然,郎君们陆续出巢春蒐,女郎们也纷纷换上春衫。行走于街坊,可见各色花间裙争艳斗彩,少年郎倚楼打马招红袖。
午后的春晖犹有些灼人,宋迢迢懒怠于出门行走,只倚在临窗的罗汉榻上读信。
是林叔从扬州城加急陆驿来的书信,如今扬州城的宅邸产业正是他在代为支应。
实则信上内容稀疏平常,只是立春已过,到了耕种的时节,宋氏的各地粮庄开始运作,需要杜氏回扬州城坐镇决策。
宋迢迢读罢,欲将信纸搁回原处,东风越过窗槛拂落案几上的信封,吹出另一页隐匿的信纸。
一张随意裁剪的薄宣纸,想来是有未尽之言无处落笔,这才不得已为之。
她随意捡起,瞟了一眼,其间寥寥数语,意简言赅。
“长史府何三郎何庆暴病而亡,卒于立春前三日。”
她执信的手僵在原地,忡怔半晌,唤来碧沼询问:“燕娘现在何处?”
碧沼微讶,答道:“燕娘早时候说小娘子想吃阳记的烘糕,拿了牙牌出门去买呢,许是要晚几刻回来?”
宋迢迢未露半分诧异之色,扯扯唇角,“是了,是我吩咐的…碧沼,你去内门守着,待见得他,便要他即刻来秋水轩见我。”
碧沼退出暖阁,宋迢迢枯坐在榻上,看见有梨白的花瓣随风栖在她的袖摆,像是装饰灵堂的缟素。
直至夕照阑珊,宋迢迢仍未等到萧偃,她召回碧沼,径自去找杜氏叙话,秋水轩便是杜氏出阁前所居的闺房,布局轩敞,母女俩各居西、东两处。
西厢恰摆膳,二人遂同桌而食。
宋迢迢一面饮银耳羹,一面向杜氏提及返程之事,话里话外,都是为劝她拖延两日,同自己一道回府。
不想她才起了个头,杜氏便爽快应诺,并未纠葛,让她余下的大堆腹稿讪讪咽回。
宋迢迢有些意外,尔后见杜氏盈盈笑道:“春耕年年都有,偭户们早已熟络,亦有得力的庄头看顾,少有差池,何须阿娘急匆匆赶去。不如在庐州多留几日,你外祖父母年岁渐高,正是需要我们尽孝的时候。”
“况且上巳节将至,施水畔桃林万顷,曲水流觞,月娘又有兄姊相伴,何不乘势游览一番?”
宋迢迢心下稍定,终于露出点点笑意。
杜氏见状,低眉掩住眸中思绪。
饭后,母女俩相携去园中消食,说了些体己话,待得月上柳梢,宋迢迢方才回房沐浴。
她自幼不喜让人侍候盥洗之事,兀自用澡豆搓身、濯发,热水熨肤,缓和她紧绷的心神。
她静下心来思量何庆暴毙之事。
此人作为大明寺风波的主谋,从前在瀚山书院时便与她旧怨不断,彼时她懵懂不解其意,事后细细琢磨,大约明白他是对自己有意。
只是他心性扭曲,行事恶劣,丝毫不能令人感到少艾之情,反给她留下无穷的阴翳与祸患。
她虽想过让何庆自偿恶果,但在知晓他因头伤受风成了一介痴儿后,便将搜寻的罪证按下不表,决意不再发难了。
毕竟若教何家知晓事情真相,他们护短心切,处于下风的就成了宋家。
可是如今,何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