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她的眼光里,看到另一个我自己。”
小胡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我们都受到了震动。这是真爱情的状态。真正的爱情,并不是你找到了神圣的七仙女,而是在对方眼中,找到了神圣的自己。
不管是上帝来是女娲,造人时,给我们的个体都不完整,一半给了女人,一半给了男人。我们找另一半的原始冲动由此而来,我们要找到那个早已丢掉的,拼合出神圣的完整的自己。
“是这位即将到来的法师,你觉得没什么水平,所以不想听下去了吗?”
这个问题只是我自己想问,不是为小胡问的。小胡意志坚定,已经没问题了。
“恰恰相反,他是水平很高的人,高到什么程度,我可以用两句话来形容。第一,戒律无懈可击。第二,宗门无所不知。”
这就比较吓人了,如果一个人能够具备其中一条,就可称之为具德大师了。我赶紧问到:“为什么,他在佛门中的地位,不是应该的那么高呢?比如,他没受邀组织正式的法会,只是到这里来客串呢?”
万师兄笑到:“世俗的名声对出家人来说,不太重要。更何况,这位大师,走的是最稳健最老实的路子,普通人听了,也不取巧。不取巧的师父,徒弟就少了。我知道,在云居寺,人人都尊敬他,但很少有人求教他。为什么呢?光能够像他那样,几岁就住庙,出家七十来年了,严守戒律,哪个能够学得来?更何况,他所学的禅宗,知识量虽然大,但他自己还说自己没有开悟,哪个敢相信他呢?”
“什么意思,这种人都没开悟?”我有些不太明白。
“那也许是他自谦,也许是普通人不理解。反正,方丈也尊重他,他是老参,真正的老参,是见识过虚老和尚法脉的,应该是过来人。但是,仅以佛教中的常识,就可以推断,这种人,即使此生不悟,临终只要发心,往生西方极乐,是绝对有把握的。这也是一种成就。”
我想起来,知识与智慧是两件事,也许是没开智慧的缘故吧。但是,谁能肯定呢?也许他早已参透一切,无法说出来而已呢?
“小胡,你真的不听吗?”
“我这些年听得还少了吗?我看的书还少了吗?我思考得少了吗?闻思修,我的数量都比较多了。无论什么高僧讲法,无论多么复杂的经典,都对我的修行没帮助。甚至,我还得了所知障。所以,我认为,我修行最大的问题,是机缘不成熟。我得先做好人,再来做佛。这是我现在的想法,以后会不会变,谁知道呢?”
我与万师兄,陪着他,整理好东西,送他到了大路口。那阳光与轻风,抚摸着他的背影,单薄而坚定。这个孤独的人,即将投身翻滚的红尘。愿他拥有美好的生活,愿他事事随心,愿他享受到人世简单的快乐,愿他忘记我们。
又过了一个晚上,万师兄也跟我介绍了这位云居山法师的来由。大概八十来岁了,身体很好,是坚持劳动的原因。他一生都坚持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第二天,一上堂,发现果然出万师兄所描述,是一个精神良好的老农民样子。过来大约有十几个人给他顶礼,包括万师兄,这些人都在云居山修过,都叫过这位大师一声师父。当然,从辈份上讲,大师可以当我们中一些人,师爷或者师祖了。
他讲法的主题是:三位禅宗大师对参禅法门的异同。
“什么是法?能让你开悟成道的,都是法。我老了,也没得法。但是,我见过得法的师父,他们教的,我没受益,但不敢此生把他们的话贪污了,所以转述给你们。如果你们中,有人从这些话里受益。记住,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那三位圣人说的,这就行了。如果你们自称是跟我学的,那我就罪过了,要下地狱的。”
一上来就讲因果,怪不得,他对戒律如此重视。
“你们这些天,跟这山上到处跑,看许多和尚给你们表演,学这学那,听这听那,是不是很热闹。这热闹是世俗的热闹,要说佛门的热闹,你们恐怕没有见过多少的。什么是佛门的热闹呢?神仙打架才是真热闹,你们见过神仙没有啊?”
大众在下面答:没见过。
“我是见过的,我命苦呢。从小父母养不活,丢在庙子边。后来父母死了没有不知道,我姓什么不知道。我是在庙子长大的,本来不热闹,清静嘛。但我命又好呢,我见过得道的圣人,还不止一个。”
下面有人在问:圣人跟我们不同吗?
“同也不同。要说同,你粗眼一看,就是个老头,穿得差长得瘦,有的还不爱洗澡,身上脏。要说不同,人家说话做事,人家气质眼神,就完全不同了。什么叫好相啊?什么叫威仪啊?什么叫超脱啊?什么叫放光啊?跟你们说不清楚,但是,你要是看到他们这种人,一下子就明白了。”
人说佛教中有三千威仪八万细行,样样做到,不是圣人,也像圣人了。
“要说呢,人家跟我们吃一样的饭,穿一样的衣,差距就那么大呢?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法露春雨润,斩魔大将军。那才是慈悲啊,那才是绝学啊。”
谁说他不会说话的?这位大师这两句,就有很高的水平。
“我没学到东西啊,我这人本,上辈子也没积累好缘,多个菩萨,都度不了我,我这犯了多大罪过。所以,今天,我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我不能让它烂在肚子里,我得把我的见识转述给大家,免得死后,菩萨治我的贪污罪呢。”
此时,大家轻松地笑了起来。
“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起,我和我的师兄们,都分别追随过三位禅门的大善知识,师兄中有成就的,也有我这种不争气的。我活得长,师兄们都往生了,我还活着,所以,今天我不讲,估计,没得人讲得清楚这几位大师的事情了。”
这还是个珍贵的历史课,太不容易了。况且,我与万师兄,对这类事情,是最感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