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苎纤嗟囊晃焕先恕!?br>
从德国回来
“十七岁那年在德国生了一个女孩,取名叫‘德官’。生后不久,我便随同洪先生回国。”讲到这里,她的一只黑白小哈吧狗从椅上跳到桌上,她连忙把它抱在怀里亲热地搂住它,接着说:“这条小狗是和我相依为命的,它名叫‘负负’。你不听见它常常‘负负’的叫吗。它的母亲才可怜呢,前星期那小母狗下小狗了,头一条小狗下了半截便下不出来,如是过了三天,母狗悲苦的叫着,我才知道眼看没有办法,只得自己动手做稳婆,把它拉了出去。啊哟,‘抽塔者’(已经臭了)。”
“在外洋的四年中,德国以外,还到过奥国、荷兰和俄国。期满归国的时候,洪先生带了一架滑冰车,和一只小涡旋火轮,献于西太后。太后看见这些新鲜玩艺,觉得开心得很,就把那些东西,放在颐和园的昆明湖上。可是归国以后,我的命运非常不好,在十八岁那年,小产了一个双胞胎。洪先生那时调任兵部左侍郎,因为办军火又被人参过一次,幸而慈禧太后平时对他信任,经过先生几次证辩,此事乃寝。”
不幸洪先生死了
“自此平淡地过了两年,不幸洪先生死了。我犹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少艾妇人,洪先生之死实是我毕生流离之开端。起先洪先生患的病是痧症,后来又转成黄病,经过多少名医诊治,终于在八月二十三日不治而殁,享寿五十五岁,时光绪十九年事也。
洪先生死去,慈禧太后及满朝同僚,都深为悲悼,朝廷赐了好几万两恤金,殡式是一品大臣的隆仪。仪式固然隆重,但对于我这薄命,又有甚么补益?洪先生生前常对我说:‘彩云,我年纪已过,恐难与你共偕白首,万一我不幸离你而去,我一定拨一笔款子,作你的养老费。’洪先生说完,泪盈于睫,我惟有婉言慰藉。那时洪先生还未病,不期竟成了他的谶语。洪先生无微不至地爱护我。他对我虽无少年夫妇的热情,但他那怜惜的慈心,真挚的情感,殆或犹胜少年。他死去了,而我受着上天的支配,随住蹇运的涡旋,不能为他守节,这是我毕生引为遗憾的一件事。然命也如此,我惟有悲耿于心!洪先生病危的时候,还嘱咐他的族弟洪銮赠五万两银子给我,但那见财不义的洪銮,洪先生的尸骨未寒,他便借着送我还乡的名义,竟然吞没这笔款子。当时既无遗嘱可凭,更无官司可打,只得悲悼之余,添上生活的烦忧,这也是使我此后四十年颠沛流离的一个主因。洪銮是永远可恨的!”赛金花蹇着双眉,额上露出三两条皱纹,脸上已气得微红了。
“自洪先生死去,我便回到苏州,德官才四岁,他们洪家的人强要留下,我那里舍得抛开那终日依缠在膝前的可爱的女孩子呢!但洪先生死去,我便成为断线的风筝,一切都非我有了!一切都非我有了!我惟有忍泪离开德官,悲哀是永久的。接踵而至的,次年正月,洪先生的遗腹子出生了,我还自庆可以留得洪先生的一点骨肉,不期他活了十一个月,便夭亡了。我那时的伤心,已至欲哭无泪的境地!”
重堕风尘
“我为着生活问题,又回到上海,花两千多银子,邀了两个姊妹辈,一个叫‘月娟’,一个叫‘素娟’,出名挂牌,设立书寓。我便隐名住在那五楼五底的大房子里,遇到知交才出来露露面。但后来知道我的人多了,都劝我也挂起牌来,我觉得众情难却,而且还怕得罪人,遂改名‘曹梦兰’。定每星期六和礼拜日见客,于是彩云又重落平康的风尘中了。那时要一瞻状元夫人的丰采的人真多,我的门前,倒真是车水马龙,应接不暇。在上海过了五年欢笑里藏着悲哀的生涯,后来结识了孙作棠,他是一个珠宝商,他和我很投契,他劝我到天津组班看看光景,我想倒也不错,便随他到了天津,在江岔胡同设立金花班,赛二爷的绰号就开始于此时。原因是,在天津结一个官至户部尚书的显宦杨立山,他是正黄族人,他很捧我,头一次见面时,便留了茶金一千两,后来三百五百的‘缠头’,亦不稍吝惜。他有个知交卢玉舫,和我相见之下,性情十分相投,强要和我结为盟兄弟,我是始终拒绝,终是说着‘不敢高攀’。但经杨尚书的一致赞成,倒使我不好十二分推却,青楼就是这个苦恼,事事不能由你自主,结果是换帖订盟了,他比我长两岁,因此人们称我为赛二爷。”
庚子之变
“光绪二十五年,我受了杨立山的怂恿,已把金花班搬到北京李铁拐斜街,北京之有南班书寓,还是从我开始。二十六年五月,义和团起事,我们在乱离中饱尝艰苦,才逃到天津,当时我所穿的只是一身仆人的青缎袄,在天津又逃到通州,由通州又逃回北京,到京不几日,洋兵便进城了。主上和太后都蒙尘出走,人心皇皇,朝不保夕,我伴着老母逃命,当时的恐怖景象,我还记得,街上女哭男号,寻夫觅子,扶老携幼,真是惨不忍闻。幸而我懂得德国话,而盘查行人的兵士,又都是德国人,我才从锋镝下由西城逃到南城。
联军入京的时候,义和团鉴于洋人炮火的利害,以为必然也是什么邪术,便下令收集民间的便桶,妇人的裹脚带,及其他污秽的东西,挂满在城上,说是这样便可以破炮火。悬了一日,果然洋人的枪炮都不‘灵’了,京城内枪声也不听见一响,义和团便造谣说是洋人的‘鬼枪’‘鬼炮’,都被污秽的东西破了,城内更谣言四起。实则洋人看见北京城上挂满了飘扬的白布带,又是一个一个圆身的东西,正不知是些什么怪物,竟然停火一日,从事去探听。第二日探听出圆身的东西,原来是马桶,又好笑又好恼,一道急令下,炮弹登时‘灵’将起来了,把义和团打个‘佛爷升天’,蜂拥而进北京城。
当时城楼上还坐着一个拳匪首领,双手合卜,闭目打坐,洋兵进来,他一概不理,心里迷信着‘枪火不能近身’的妖术,洋兵看见也错愕一阵,怕枪子打去会弹回来把自己打死。真好笑,洋兵也有老鼠一样胆小的。结果是一群拈阄,那个自认为晦气的德国兵拈着了,咬住头皮开枪,枪声起时,那妖道叫声‘不好’,倒地而死。”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联军进了京城
“联军进了京城,逢着男人便杀,逢着女人便奸,逢着人家便抢,抢完就放火,弄得满城都是奸淫杀掠之声。他们正要以此为义和团杀死德公使克林德的报复。先生,我不是说过那时我住在南城吗?”室内小煤球炉的火已经乏了,赛金花在床上取了一件长布棉袍披在身上,另外套上坎肩,嵌着三十年前很入时的“猪鼻云”
(猪鼻,就是如意形的滚边),顾妈在旁听得呆了,此时方在那犹余残烬的小炉上,加上几个煤球。
赛金花的谈锋忽然转到精神矍铄的顾妈身上,说:“这个人真是个义仆,太太这样穷了,她还是舍不得离开她,她非但不受太太的工资,而且有钱了还拿来给太太化,世上还有这等人吗?”赛金花指住顾妈似嗔似喜地说,顾妈慈祥的微笑,似乎表示她生平对她主妇的义气,颇可自引为慰的神态。赛金花两手交藏在袖里,身子微微地住。在她那讥笑自若的神态中,似乎是“炉火不暖棉衣薄”
的生涯,彩云是久惯的了。她随着说:“这义仆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她自从民国元年起,便到我家。她来时,我正富贵,而今我潦倒到这个境地,她仍是寸步不离,朝夕随侍。我是孤苦零仃的人,病了,惟有顾妈亲奉汤药;愁了,惟有顾妈长夜相陪;悲了,惟有顾妈婉为劝解;喜了,惟有顾妈相对而笑。然而昊天是不轻易降一点欢悦与彩云的。”
“江苏离崇明八里,有个小县叫海门,顾妈就是那里人。她叔父是上海的包探。她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今年三十四岁了,在上海西门自来水公司任役。次子也三十了,在上海盐务处供差。今年还屡屡催信,叫她回家。但那痴人竟与我难分难舍,说死也不肯回南。人间尚有这等痴心的人。她还有一个弟弟叫蒋全芳,今年三十九岁了,自民国十四年起,也随着他的姊姊来侍候我。他对于他的姊姊可说是已尽孝悌之道,对于他困穷主妇更是忠义难泯。”
顾妈虽然比赛金花年轻点,但她那红燥的面色,望之似比赛金花犹老,她显然是个饱受风霜的人。
txt小说上传分享
瓦德西的重逢
“联军进京后,南城怎样?”我追回原题问。“那时南城兵多极了,他们高兴便到你家里来,拳打脚踢,视人还不如鸡犬,倘若他们一恼,那更其阿弥陀佛了。一刀刺在你的胸前,你便动弹不得。有一天晚上外面来了一群醉兵,把我们的门打得雷响,似乎还有拆毁大门之势。我看势头不好,自料必死于那可怕的刺刀下了,不如开门吧,开门或者还有一点生机,于是面无人色地掌着洋烛开门让他们进来。那群兵目中无人似的引吭高歌,进来便捣乱。后来我听他们说的是德国话,便问他们德国几个名人的近况,又问及瓦德西将军,当时我是不知道瓦德西是联军主帅的。那群兵听说我认识瓦德西将军,顿时便敛容行礼,说要回去报告主帅,便走了。
第二天早晨,瓦德西果然派了一辆马车接我到营去,我想去见瓦德西比较有生路,但好的衣裳一件也没有了,身上还是那件仆人的青缎袄,就此随着两个派来的卫兵见此联军主帅。瓦德西与我虽有十年阔别,但我的容态依然不减当年贵为使节夫人的时候,瓦德西隐约间还认得我,但想不起我是谁,我佯言我是洪钦差的小姨子。”
“为什么不直说是状元夫人呢?”我问。
“当时我已重堕风尘,早非洪家之妇了,万一瓦德西知道了底蕴,宁非有辱洪公清范?但后来瓦德西终于知道我就是当年出使欧洲的钦差夫人。
见了瓦德西之后,我便把因义和团闹乱,流离奔命的艰苦细述一遍,他觉得我很可怜,送了一套夹缎绣袄给我换上。又拿一个箱子,盛了一千块钱现洋,说是送给我的,当下便留我在营里吃午饭,闲谈了半日,直到薄暮我才辞去。瓦德西待人很和蔼,临行时送我出营门,还说很欢喜我今天到他营里。
他又很恭谦地约我明日再来。我曾受过他的恩惠,兼之在这人心皇皇的北京城,周围充满了屠杀的空气,有他来庇护我,岂不安稳了吗。当时我不假思索,便应许了他的约会,同时还再四致谢他给我衣裳和银子。我便踏上马车出军营了,车行了不远,我从马车的后窗回望,瓦德西还立在营门,惘然若有所思。”
“这是联军入京后晋见瓦德西的第一日,所谈的全是我流离在锋火中的情景。”赛金花补上两句,把第一日进营的经过告一段落。
这时暮色已暝,我和赛氏订了后会之期,便披衣辞去。赛氏执礼甚恭,坚欲相送出门。我以天色已暗,晚寒如水,惟恐有伤彼老弱躯,强阻之而后止,时夕阳已去,皓月未来,居仁里前的摊贩已收拾得零零落落了。
再度的访问
我第一次访问赛氏归来后,赛氏病了几天,及痊,我作二次访问,时为十二月九日。赛金花的肱节脱节,已经痊愈,手也逐渐能抬高了。我遂请她作第二次的谈话。赛金花抱住她的“双飞蝴蝶”
黄花小猫,这小猫的肚子上有黄白花,如粉蝶分翼,极美丽可爱,略一低首,那如烟的往事,又回到她的记忆中了。她说:“第二天我乘了瓦德西将军的马车来到他的军营,那时各国的军营分扎在各处,瓦德西是在炮台营,地点在琉璃厂,后来才在打磨厂设立衙门。瓦德西身材雄伟,两目炯炯,穿着红丝绳滚边的戎服,的确是大将的风度。他见着我来,较第一日尤为谦恭,因为要托我代办军粮,我说:‘粮台大事是男子汉的职务,我是一个弱小女子,怎么会办呢?’他说我人很机灵,而且熟识北京情形,他们人地生疏,言语各异,似乎是除了我没有别人可以购办的了。其实北京城有的是买卖老手,但他们因为义和团杀死了克林德公使,便把中国人痛恨入骨,恨入骨,恨不能把全中国的人杀个干净,尤其是慈禧太后,他们把太后似乎是认为万恶之首的凶犯。我应许了办粮之后,瓦德西和营里的军官们都高兴得了不得,当时倒了几大玻璃盅的麦酒,大家祝贺好运。
那些卷毛兵也实在饿得半死了,从欧洲带来的粮食,船上已吃个七八,再到了北京真是一袋麦粉也没有了。他们抢劫到人家里,倘若寻着两个鸡蛋,那是比拾着黄金还要开心,他们不知怎样那么喜欢吃鸡蛋。中国人听见洋兵打入北京,谁家店铺还敢开门?开门岂不是放账给那群卷毛饿兵?我由几个卫兵陪伴着骑马跑到前门一带,一看铺家都不开门,真是一筹莫展,只得逐家店户打门,但是那些店户即使有人,也不敢承办这个买卖,洋人以为中国都是胡乱杀人的义和团,中国人又以为洋人都是只会劫掠的凶兵,在这种冲突的观念下,无怪人们是不敢应办的。后来我对他们说:‘洋大人是最公道不过的,不扣钱不欠账。军粮有赛二爷作主,你们尽管承办。’我当时在北京颇有点名气,人们听说赛二爷出面,才敢应承。当时我派定了十四个粮食的掌柜,运粮到兵营里,自以为一定成功,不料这十个人粮车行到街上,给各国那些饿鬼投胎的兵士看见,一呼‘抢为上策’的口号,便欢天喜地的把粮车推到他们营里,
这一来倒弄得我为难了。只得回到军营报告给瓦德西,瓦德西便下令颁发了十面德国旗,令各店家插在粮车上,然后德国兵的肚子,才有了救星。后来各国的军粮也由瓦德西介绍,都归我办,当然他们对于我很表示感意和尊敬,我之所以能为北京万民建立一点儿功,把他们从屠杀中拯救出来,就是为此。
他们军粮之外,还要很多货物,还要女人,女人要漂亮,又要没有毒的。我又替他们找了二十几个良家妇女,每人一宵的代价是银子三十,良家妇女谁会愿意去陪伴那些怕人的洋兵呢?但是北京城里,烧的烧完,杀的杀尽,民生已涂炭到极,有这样好的代价,自然有人为着生计问题,自愿和洋兵荐枕席。这样联军的食色问题我都替他们解决了。”
为民请命
“后来我便借机和瓦德西说:‘杀死克林德公使的是义和团,并不是北京的民众,更不是慈禧太后。太后终日在宫里垂帘听政,哪里知道百姓们的事。自从联军进京,义和团早已杀的杀尽,逃的逃光,北京城里已经没有一个义和团了。麾下纵令兵士们屠杀良民,恐非行军良纪,北京城里的百姓,妻被奸,夫被杀,儿遭马踏,父被火焚,死者弃尸沟壑,生者流离失所,扶老携幼,女哭男嚎。苟吾不得将军庇护,恐怕也早死在乱军中了。北京的百姓受义和团的蹂躏,已经民不聊生,今更受联军的肆意残杀,更何以堪,将军还要下令安民,肃整军纪才好。’我起先指明凶手不是太后和她的良民,继则责以军纪大义,再则细诉民众罹灾之惨,最后则哀哀恳求。瓦德西到底是一员深明正义的大将,对于我的话竟然赞许,并且还以错杀良民引为己咎。文明国家的人到底是有理可讲的。瓦德西第二天便下令不准士兵违律妄行,京里的居民,此后才可以不致再遭遇到屠戮之苦。这是联军入京第五日的事,第五日之后,京民便得安宁了。”赛金花说到拿军纪正义责备瓦德西的时候,挺起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