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您被诊断出有忧鬱症。」
「什么?」周朋坐在诊间,意识像是困在看不见太阳的深井中,医疗人员的声音对周朋来说很遥远
「您有忧鬱症。」医疗人员做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别担心,这只是轻度的,这完全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这会影响我的工作吗?」周朋提出心中的问题,他对这个世界突然感到陌生
「不会,这完全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医疗人员耐心的再回答一次,将不耐烦的表情深藏起来
「我该怎么办?」周朋看着自己的手,他觉得自己的手很陌生,不像是自己的手
「现阶段还不用服药,我们先观察您的状况。」医疗人员手指飞快的在键盘上输入诊断书
「是。」周朋陷入思考,他觉得他应该有一些反应,但是他想不到忧鬱症患者应该要有的反应是什么
「庆幸的是,您是国家安全局的公务员,国家不会像私人企业一样的随便拋弃精神病患。」医疗人员嘴里说着像是要鼓励周朋的话「国家会负起照顾您的责任。」
「是…」周朋不知道该不该说谢谢,他持续低着头,细细研究自己的脑袋
回到单位后,周朋的长官立刻要他回报他的病况,周朋如实报告自己确诊了轻度忧鬱症,长官听闻后陷入一小段沉默的思考时间,周朋笔直的站着等待长官下一步的指示,长官沉思后开口的第一句话是…
「你会想自杀吗?」
「不…不会。」周朋对长官的提问有一些吃惊
「那就好。」长官松口气,叮嚀周朋「你千万不要自杀,你要活下去。」
「是…。」周朋答应的有些犹豫
接下来几天,周朋都被分配到简单的工作,原本承办的核心业务中,也以比较繁重的理由交接出去了,周朋并没有因为工作变得轻松而欣喜,而是安静的做着自己手上仅剩的工作。
这段日子,周朋发现他的同事们会生硬的向他打招呼,甚至会说出一些没必要、不自然的讚美,周朋只是点头,没有任何积极的回应,连微笑都挤不出来。
工作变少后,他花更多的时间在思考,随着脑袋不断运转,他对这个世界就越来越陌生,除此之外,周朋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变化,他觉得自己能够活下去。
一切都在烈日西沉之后,周朋渐渐理解自己是这个团队中多馀的一个人,自己的存在被同事们分食后,就算没有自己,这个团队仍是稳定的运作,这个社会也没有因为自己的罹病有任何变化,这个世界仍是自顾自地运转,他的存在被剥夺了,就是因为自己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才感受到如此强烈的陌生感。
「痛。」
周朋扶着额头,这个新萌生的观念从他脑袋狭缝中破土而出,不断滋长的嫩芽撕裂着他的脑壳,疼痛感让他开始撕扯头皮上的头发,奔窜而出的哀嚎声响彻了整栋宿舍,国家安全局留守室的每个人都听见了周朋痛苦而丑陋的吼叫。
「痛。」
隔天,即使没有人开口谈这件事情,周朋仍在所有人脸上看见了藏不住的异样眼神,他们都在交谈着周朋昨晚撕心裂肺的吼叫,周朋想要装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但是当他扫过每个他见到的表情,他觉得这个世界比之前感受的都还要遥远了。
「痛。」
一个不知名的人拿着十字稿对着周朋的脑壳猛敲,像是要凿开周朋掩盖的稳定精神状态一样,疼痛的枝枒不断地从脑缝中成长,周朋感觉到每呼吸一次,疼痛就增长一吋。
「很痛。」
周朋的长官小心翼翼的靠近抱头颤抖的周朋,他用模糊且遥远的声音建议周朋去看接受治疗,周朋在经过走廊时,在镜子中看见一个憔悴狼狈的身影,他没有从惨白又带着黑沉眼窝的面容上认出自己。
「痛。」
医疗人员给了周朋一些药锭,并说明药锭能够帮助周朋睡眠,周朋才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在疼痛的折磨下,自己没有丝毫入睡。
「痛。」
周朋听见了,就算精神处在恍惚的状态下,周朋仍是听见了长官打进医护室的电话交谈声,他听见了长官要求医护室的医疗人员不能给周朋调配精神病药物,他听见了长官要求医护室的医疗人员必须在诊断书上将周朋的病情评断降轻,他听见了长官使用阶级压制提出医疗建议的医疗人员。
「不痛了。」
周朋理解到长官和他的同事的虚偽,他们对于周朋的精神病感到害怕,但是更害怕上级单位将周朋的病怪罪到周朋的单位上,于是他们决定隐瞒周朋的病情,他们以为只要将周朋从业务中抽离,减少与人的接触,就能减轻周朋发病的机率,让周朋罹患忧鬱症的事情永远隐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