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殿地处偏僻,庭院满植海棠,恰逢花期,鲜艳饱满的海棠花争相绽放,风起时簌簌而落,月色之中乱飘如雪。
那夜自西坤宫回来,李怀疏望着偶然得见的景色,在廊庑下出了神。
座下轮椅的车轮链条受内部机关牵引驱动,可以自行前进,另又内置了感应周围环境的仪器,绕行或是越障都先人一步。
即如现在,她握一握手把,轮椅便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轮辐后的阻条随之横在地面,以防车轮出溜。
这副轮椅用坚韧防腐的木料所制,表面又涂了几层防虫的药漆,体积比普通的还要小一些,周身刻满了栩栩如生的食物与动物,其实很衬天真灵动的李识意。
偃师堂做的都是大生意,很少承接私人订制,之所以破例,是李怀疏自备了十分详尽的图纸,他们只需照做即可,钱也没少赚。
机巧绘图之事她一窍不通,只得从头学起,自有了想法以后便常请教将作监的工匠,埋头钻研,就是想为妹妹精心置备一份十八岁的生辰礼。
李识意对这份礼物毫不知情,只因那段日子李怀疏借口公务缠身,宿于官署——其实是夜夜伏案翻书学习,绘图改图,她瞒着妹妹,想给个惊喜。
礼物备好了,七娘却不知所踪,如今生辰临近,她的魂魄去向仍无半点消息。
尾随一路的内侍规矩本分,小黄门迎上前来,他吩咐一人去取官纸,一人去拿氅衣,末了才走到轮椅侧后方,温言劝道:“外头风大,侍君要赏景不如到殿中去,奴晓得有个地方可尽观花海全貌。”
小黄门适才唤这内侍骆方,李怀疏也如此称呼他:“骆方分得差事应不过几日罢,已熟谙殿室各处了么?”
“只是领着宫人到处看了看,记下缺漏之处,在侍君来之前及时添上,余下仍有几桩琐碎杂事奴等不便私做决定,待您来了以后再取舍。”说着,骆方也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譬如这些海棠树……侍君要是觉得不详,奴等明日便着手铲除。”
李怀疏回眸,抬眼看他:“不详?”
“此地原是宸妃居所。”骆方不认为这有甚好避讳,未压低声音,也未犹豫,回答得直截了当。
宸妃,李怀疏已晓得这不祥之说因何而来。
但她猜想沈令仪不日或将暗中调查自己,那么无论家中仆从或是内侍省选派过来贴身侍奉的宫人,必会被问询她平素言行处事。
只好佯装不知,问道:“宸妃是何人?”
“我初入宫,从前待在家中也甚少出门,对许多事一知半解,可否劳你解惑?”
骆方自是应喏,娓娓道来。
前朝大齐国都失陷,后又失了中原腹地,往南节节败退,在宜州建了个五脏俱全的小朝廷,妄图复国。
国祚初立,乌伤又屡起边衅,绥朝分身乏术,错失一举击溃之良机,以致南齐苟延残喘多年。
虽如此,但国运衰微不可逆转,至齐僖帝时,南齐已是强弩之末。
如施以强攻,宜州唾手可得。
昭仁帝认为储君年轻,即位后恐被权贵压上一头,便欲将宜州归入版图的功绩相予,使他添几分底气,于是派其领兵攻破宜州,受降南齐。
那储君便是后来的贞丰帝沈意。
这事原本不会出什么差错,文臣武将相伴左右,既不需要沈意出谋划策也不需要他冲锋陷阵,好好待着别添乱就是了。
怎奈东宫詹事府官员逢迎主上,进了谗言,称齐僖帝有一小女儿,名卫静漪,姿容出尘。
又有细作奉上画像,画中女子眉黛春山,秋水剪瞳,隔着一张画纸也美得惊心动魄。
官员所言非虚,血气方刚的沈意动了些歪念头。
齐僖帝荒淫胆小,无知可笑,大绥兵临城下,他仍做着谈判求和的美梦,不知从何得知的消息,也或者早将雪肤花貌的女儿当做了筹码,未及沈意遣使臣来言,竟暗自下药迷晕了女儿。
昏迷不醒的卫静漪就这样被裹送进了遂军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