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青衣小鬼料错了,明光尊者不会见死不救,眼前这个却并不是当年的明光尊者,何况还听到有人叫自己老祖宗?
只见明月仪捏着折扇,有些苦恼:“本座年岁渐长,近些年又怠于修炼,灵力也并不富余。”
本以为开口就能借来,谁料这位居然会这样拒绝?脸皮厚惯了的人这下也有点儿挂不住了,他心想怎么会?明光尊者袖子挥一挥也能地动山摇吧?他记得从前那些人将这位传的神乎其神无所不能,怎么就几分灵力都不舍得借给自己了?
“尊上说笑了,您神通广大,怎么会……”
“灵力也不是没有。”明月仪带着点笑开口,灵曜总觉得那个笑很有深意,像是在算计什么,虽然看上去春风拂面,可又无端让人觉得后背发毛。
他思前想后也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可算计的,又听明月仪说:“可本座是个睚呲必报的人,有谁欠了本座东西,说了有借有还那必定就是是要还的,要是拖欠了,就要成日成夜惦记着睡不好觉,这位仙君说有借有还,拿什么做凭证呢?”
这……灵曜有些心虚,转念又想自己过了今日没明日,他就是真打算算账又如何?凡人不也说今朝有酒今朝醉吗?
生前不管身后事,他都死了,何必还有这么多顾及?大不了也就是死的更透一些?这么一想,光脚的何必害怕穿鞋的?
“这……尊上要是信不过,小仙给您立个字据?”
明月仪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开口:“还没讨教仙君姓名。”
哦对,前面只顾着听故事,惊愕于此人身份,忘了自我介绍。
灵曜从善如流:“小仙师出逍遥道三明洞恒真座下,仙号叫做灵曜,尊上想必没听说过?”
明月仪慢慢勾唇,那张注定不见悲喜的菩萨面上展开一点复杂的久违。
他慢慢开口,好叫这不知多少次轮回里终于勉强征得的一点重逢漫长一些,再漫长一些,希望等他说完这句话,等到他回神,是赤鹿山的金钟在撞,是莲塘下这人顶着莲叶晒太阳,吊儿郎当说:“哪里来的神君?模样这样周正?”“小仙还以为尊者是个头顶反光的秃瓢,没成想……冒犯了!”
明月仪艰涩开口,以免自己忘了今夕何夕,露出几分叫人疑惑的表情来:
“原是灵曜仙君……久仰。”
须弥中三千个红尘,他一个个看过来,从没有一个人或一个影子有一分与灵曜相似,那么多的凡尘,那么多形形色色的脸,每一张不尽相同,可也无甚不同——没有一个人是他。
下山那日,本以为是了结尘缘,谁料深陷迷途再也不能超脱?
时间过得太快,也过得太慢,快到时过境迁,当年的事情桩桩件件很快都记不清了,可又过得很慢,慢到他每每回忆起赤鹿山就要在赤水大开杀戒一次,问赤水下镇压的恶鬼灵曜在哪里?
其实他清楚,灵曜就在他脚下,被无常鬼分食,流淌在他脚下的无妄河中,一直在,但再也不会回来。
故而那日天上砸下来一个小道士,他看到那张脸就觉得那人该死——有谁能长那样一张脸?何人敢尔?
他寻了三千个红尘也没找见一张有一分与之相似,可那日却就那么猝不及防出现在水汀上,额心画着莲花喊他神君。他怎么敢?
同结发那晚一样。那人说:“小仙和尊上都是男子,盖个盖头不伦不类,可这样要紧的日子又不能不装点,不如就我在尊上脸上画个王八,尊上在我脸上画个莲花?”
油腔滑调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令他无奈,随他言给了他一朵莲花,可第二日,他携着莲花人去楼空,再见就是数年后,黄杨道场,相逢不识了。
“真是……久仰啊,灵曜仙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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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是印契
灵曜连连摆手不敢答应这句久仰,原因无他,实在是害怕折寿。
明月仪的语气太复杂,开口的时刻隔世经年,像一口生锈的钟鸣,闷闷地,往脑子里撞。灵山崩于前,毕生信仰全都不作数了般,撞到不知何处,让他心里发涩。无论何人听到尊者这样的艰涩都要被他的复杂感化,抛下膜拜葬于灵山下的废墟中,从此再也不信天。因为上苍居然叫这样一个人未能得偿所愿。
他心想,这位可太没架子了,居然跟自己这么一个无名无姓的小仙郑重其事:“尊上言重了,小仙不过一个无名小辈,不敢当尊上一句久仰……那灵力……”
觊觎已久的那把扇子伸出,在他额心点了一下,轻轻地,不知道是吝啬还是如何,只有一点点暖流从额心灌入,却猛地在他识海开了莲华三千,灵曜在那种美景中迷失,恍惚觉得金莲盛开时他应该见过,在婆罗下。
明月仪慢吞吞开口:“说好了,有借有还,立字据为证。”
灵曜被他莫名的语气激地心里一沉,对那样突如其来的伤感无所适从,额心猛地滚烫起来,他伸手摸了摸,似乎有什么烙印落在哪里,转世轮回,不敢轻易抹掉。
“这是什么?”
“印契。”
原本的朱砂印因为青衣小鬼颜色浅淡而模糊不清,这下莲花清晰起来,朱红印章清清楚楚,无可争辩。
“尊上的印契这样特别……”
石壁轰然倒地,青衣小鬼衣袂翻飞踏踏实实耍了一回帅,心想这下场子应该找回来了,望了一眼四周:狭窄又无际的院落、深不见底的水潭、横卧水中的欢喜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