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凝将手中日夜翻看的典籍收回袖中,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那使者手中的香烛上,轻笑道:“甚少见你,竟还是这般忙碌。”
鬼界原本荒芜。在禅似接管归虚殿前,看守轮回之处的是个日日醉生梦死的酒鬼,平生唯一的喜好便是醉醺醺地躺在归虚殿中酣睡。在那个时候,鬼界并无渡使往返两界、引渡鬼魂。所有魂魄都是靠鬼界冲天的阴气指引,自人间自己摸索过来。
后来禅似接管归虚殿,花了不少精力才骗来一个不愿投胎转世,却又乐得替他干活的小鬼,名唤袁钟。
彼时,这还是个满脸赤忱的青年小鬼,不知道听信了禅似的哪句鬼话,对自己在鬼界的仕途抱着十二万分的热情,几乎认定自己便是未来的鬼界权臣。
袁钟跟着禅似进了归虚殿,面对着满屋子发臭的酒坛愣了好一会儿。就在禅似以为他要拔腿而逃的那刻,青年小鬼居然诡异地完成了心理建设,怀着满腔热情投入进“归虚酒窖”的清洁事业中。
袁钟折腾了许久,勉强将原先堆满酒壶、臭气熏天的归虚殿打理成如今这副空荡荡的模样。禅似笑眯眯地站在殿内,伸手拍了拍袁钟的肩膀,诚心赞扬道:“小鬼,前途无量啊。”
于是,便是从这句夸赞开始,这孩子开启了他往后几百年的“折腾生涯”。
袁钟前途无量的第一天,费了好大的精力,将轮回处近千年来所有的名册全部核对了一遍。
对完之后,袁钟的脸绿了,从此之后便再也没恢复正常过。
禅似望着袁钟手上厚厚的一摞名册,点了点头,道:“人分三六九等,鬼自然也是如此。有些人命如草芥,生前无人问津,死后是否重入轮回,自然也不太要紧……”
“而有些人带了贵重的天命降世,注定要在某一次轮回中成就一番大业。这样的人,是注定不能作为鬼魂久留人世的。”
“因此,归虚殿需要将那些命格贵重的鬼魂引渡轮回,”禅似话及此处,目光轻飘飘地划过袁钟的脸庞。他对上袁钟怔愣的双眸,那双妖精似的桃花眼微微一弯,莞尔道,“这是关系到人间秩序的大事。袁钟,我相信你能承担。”
袁钟绿着脸,拿着名册的手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恐惧,正十分剧烈地颤抖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打颤的齿缝间哆哆嗦嗦地传了出来:“这、这些名册里遗漏的,不会都是命格贵重的……”
禅似强忍住脸上揶揄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袁钟暗自松了一口气,还没缓过劲来,只见禅似转身将他引入一间烛光幽微的暗室。
那暗室深不可测,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尽头,自他站立之处起,无数香烛正已极缓慢的速度悠悠燃烧着。
禅似似笑非笑地站在袁钟身后,那优雅却恶毒的声音飘飘然传入了青年小鬼的耳畔,宛如毒蛇吐着信子发出的细微低语。
禅似说:“这间屋子里将要燃尽的香烛,就是需要引渡的贵人。”
年轻的殿君拍了拍袁钟的肩膀,一张桃花面笑得如沐春风。袁钟缓缓地转过僵硬的脖颈,满脸麻木地对上殿君的双眼,呆滞重复道:“这里?香烛?”
殿君含笑着鼓励道:“小鬼,这是万世之利,流芳百世的大功名。我在见到你的那一刻,便知道你可以胜任。”
袁钟眨了眨眼,缓缓挺直了脊梁,郑重地昂首道:“是的,我可以。”
于是,便有了如今这来去匆匆的渡使。
渡使袁钟闻言,沉重地叹了口气,那青绿色的面皮上挂着两个乌青的眼圈,活脱脱一副痨病鬼的模样:“殿君多年就我一个心腹,实在是事务繁重。如今正要去義国皇宫中,引渡一位心病成疾的妃子。”
姜凝又趁机朝袁钟掌心的香烛多看了几眼,袅袅轻烟之中,果然映出一个美人的面容来。方才那惊鸿一瞥之下,她并没有看错——轻烟之中的,正是当日在御辇里与季淮同乘的瑶妃。
姜凝眼波微转,婉言道:“渡使事物繁重,或许可交予我代劳。”
袁钟微微一愣,有些迟疑地望着姜凝,那青面上虽有几分踌躇,更多却是十分心动的模样。
姜凝曾经听过不少关于袁钟的传言,总结在一起却只有四个字——耳根子软。
她又露出十分诚恳的表情,轻声劝道:“说来,也是我这些日子在鬼界待烦了,正想去人间走走。渡使若担忧殿君责备,我可扮做你的模样,着灰衣、戴青面。定不会叫殿君察觉。”
袁钟闻言,果然面露喜色,道:“那就多谢姒女帮忙。”说着,又将手中一节香烛交予姜凝道,“姒女可凭此香指引,找到那妃子所在。”
姜凝甫一接过香烛,便觉眼前恍惚。片刻后,只见眼中鬼道拨云见日般,呈现出一路金黄的流光来——果然如同袁钟所言,是香烛指引所致。
她顺着那流光大道的方向一路往義国皇宫而去,不过多时便到了瑶妃宫中。
那是姜凝第二次见到季淮。
隆建五年的冬季,定安如往年一般,冷得叫人难以呼吸。卷地而起的北风几乎将草木摧折,而那自九天砸落的雪子,更像是漫天大雪之前的引曲,在落地碎裂的瞬间,给人一种愈发萧索的实感。
瑶妃单薄的身子上盖着三四层的冬被,寝宫中正暖融融地烧着上好的炭火,硬是将一旁侍奉的太医都蒸出了一脸的汗。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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