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淮也转头看向他母亲,脸上露出几分少年人的失措,哀哀地唤了一声:“母妃……”
瑶妃温柔的目光落在季淮脸上,同过去那般,以一种微妙却坚定的力量,朝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孩子,”瑶妃隐忍而苦涩地望着他,轻声道,“母亲同你说过,不要暴露你的特殊,不要让他们疑心于你。”
季淮闻言面色微变,这才堪堪回过神来,他转头望向帘幔外满宫的侍婢,颓然闭上了双眼,道:“退下、都退下。”
宫人们闻言皆暗自松了口气,正想依言退出寝宫,却又霎时回过神来——眼前这小皇子方十一岁的年纪,骤然丧母,岂有不伤心失态的道理?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因她们未从旁服侍,再出了什么好歹,岂不是天大的罪过?
宫人踌躇之间,忽地对上了季淮的眸子,一阵刺骨的寒意刹那间将几人冻得全身僵硬。
在此之前,任凭谁都无法想象这样的眼神能出现在一个十一岁的少年脸上,何况这又是个自小温和端正的孩子,在此之前从未对人说过半句狠话。
她们再不敢耽搁,慌忙起身往宫外退去。宫门开闭,最后一阵寒风裹挟着雪子卷进寝宫,待那风声消散后,宫中便只剩一片死寂。
季淮的目光扫过姜凝,缓缓落回瑶妃脸上,他强忍住眼中的泪意,痛声道:“母妃,你当真要走了。”
瑶妃含泪望着那孩子,嘴唇微微颤抖,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她如何能放心得下?把唯一的孩子留在这冷漠孤寂的深宫,一个人面对莫测的风云?何况他是这样不同,从小便能看透其他人见不到的东西……
太过特殊的能力,往往不是一件好事。
瑶妃抬头望向那灰衣青面的鬼使,恭敬地俯身拜倒:“大人。我不能跟你离开。”
姜凝微微蹙眉,问道:“娘娘还有何心事未了么?”她顿了顿,又道,“我在娘娘身上,并未看到强留世间的执念。既然如此,您是无法在人间长留的。”
姜凝的目光落回那年幼的皇子身上。他的身子微不可见地轻轻颤抖着,一双杏眼之中泛着明显的红,却强忍着悲痛,十分倔强地望着她。
他的眼睛生得很漂亮,瞳孔黑亮,盈着粼粼的水光,忽而让人想起了淋湿了雨水的小狗。实在叫人很难对他硬下心来。
姜凝望着那孩子,眼底好似闪过一丝细碎的光,却又很快被隐藏下来。她轻笑了一声,突然出声道:“娘娘。我仅宽宥你一日。一日之后,我得带您离开。”
瑶妃没让她等满一日。
在大多数时候,一个陈年的伤口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才能治愈。可若要让一颗完好无损的心脏受伤,只要轻巧地落下一刀,便能挖开血淋淋的一个口子,一生都无法恢复。
在后宫众人眼中,瑶妃向来是那个最与世无争的平和之人。在她最受宠的那些年里,风头无两,放眼后宫也无人可与她相提并论,天子的眼中似乎除了瑶妃再容不下其他人。可即便如此,她仍然是温柔谦婉的,没有任何人能从她身上找出一丝错处来。
在那时,根本没人能想到,瑶妃重病将死的时候,竟然得不到帝王的一个眼神。
瑶妃离世的消息很快传遍六宫,众人猜疑的目光纷纷投向那扇帝王闭关时紧闭的殿门。
天上终于纷纷扬扬地落起鹅毛般的大雪,青石路在连天的严寒中冻得仿佛冷硬的寒冰。
瑶妃的魂魄一路往帝王闭关的清衡宫去,几个传信的太监裹着厚厚的冬袄,瑟瑟发抖地疾步走过她的身旁,在她之前扣响了清衡宫的大门。
瑶妃一袭单薄的宫装,长发披散,踩着寒凉的玉阶走进了清衡宫。
清衡宫内温暖,一年四季燃着的道香几乎将整座宫宇浸透,沉静庄严之余,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宫中四面挂着经幡,甫一进门,便听见低沉的诵经之声从帘幕之内悠悠传出。
随着传信的太监进入宫内,诵经之声渐息,半晌,瑶妃听见天子平静而清冷的声音响起:“那便好生安葬了吧。”
瑶妃脚步一滞,隔着帘幕望向天子朦朦胧胧的背影,脸上无悲无喜,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个结局。
她又等了一会儿,果然天子再次开口,而这次的话语却超出她的揣测。瑶妃脸色微微一变,疾步上前,穿过重重帘幕走到天子身后。
只听他问道:“七皇子摔了仙丹?”
回话的太监诺诺地应了一声,低声道:“请陛下息怒。殿下也是挂念瑶妃,并非有意为之。”
天子冷冷地笑了一声,又道:“听闻,他还在梅宫中胡言乱语,状似疯癫,好似与鬼神相谈?”
“回陛下,恐怕是七殿下伤心过度,一时迷了心智也是可能的。”
天子不置可否地闭上双眼,清衡宫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半晌之后,那诵经之声才再度响起。
太监躬身侍在一侧,等了半晌,见天子无话,刚准备退下,却又听他轻飘飘地说道:“既是伤心过度,就让他好生休养。但天家颜面,容不下他胡言乱语,妄论神鬼。”
瑶妃全身猛地一颤,双手紧紧攥住袖口,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季涵夭折那晚,她便已知晓季淮可以看见鬼魂的能力。这两年来,她无时不为此担忧,只怕这孩子因此招惹到什么灾祸。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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