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抚心自问,艾丽斯正走向办公套间尽头的秘密罪犯升降管道。我和她一起长大,幼年时期就很怕她。我认为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我无法理解她的行为模式,她从来不遵循游戏规则。我们每个人都遵循规则,尽管规则互不相同,但离开规则就无法继续游戏。他琢磨,举例来说,我们绝不会杀一个刚刚帮过自己忙的人。就算在这里,警察局,就算是警察做事,也不会违背这个规则。此外,我们绝不会有意毁坏那些心爱之物。但是艾丽斯,她现在就会回到家里,找到那张一美元黑邮票,用她的雪茄烟点着。我在决定给她之前,就知道她会这么做。我仍在祈祷她最终能从根本上恢复常态,像所有其他人一样正常地打弹子球。
但她永远不会。
他想,我之所以把一美元黑邮票给她,原因十分简单。我希望能借此欺瞒她,诱惑她回到我们可以理解的规则之中。世上其他人都遵循这些规则。我居然想收买她,简直是浪费时间——好在并没有太费口舌——我心里明镜儿似的,她又何尝不是。他心想,几乎可以确定她会把那张一美元邮票烧了。那是张举世无双的精美邮票,在我整个集邮生涯中从未见到它出售,甚至在拍卖会上也没见过。今晚我回家后,她会把灰烬指给我看。也许还会故意留下一角,以证明的确是烧了。
我会深信不疑。我会加倍恐惧。
巴克曼将军心绪不宁。他打开大桌子的第三个抽屉,将一张黑胶唱片放进唱片机。道兰的歌,四声道环绕。他默然伫立,静静地听他倾心的一首。
……汝远去,我心忧,
独坐长叹,常哭泣,
头晕目眩,只身就死,
痛入骨髓,绵绵无期。
巴克曼陷入沉思。道兰是第一个写纯音乐的人。他把黑胶唱片取下,换上鲁特琴那张,站在那儿听《泪水古舞曲》。从这支音乐开始,他对自己说,最终发展到贝多芬的弦乐四重奏,千帆竞逐,百舸争流。除了瓦格纳。
他厌恶瓦格纳。瓦格纳之流,比如柏辽兹,让音乐品位倒退了三个世纪。直到卡尔海因茨·斯托克豪森,他的《少年之歌》,才再次将音乐拉回正轨。
他站在桌边,注意到放在桌面上的那张杰森·塔夫纳的4D近照,凯西·纳尔逊所拍。长得真他妈英俊,他赞叹。几乎是种职业性的英俊。好吧,算他是歌手,否则不合情理。他的确长了张演艺界的脸。
他触到那张4D照片,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巴克曼笑了。然后,他又听了一遍《泪水古舞曲》,心中默念:
流吧!我的眼泪……
我真的有警察业吗?他自问。那我怎会如此热爱文学和音乐?是的,他心想,我之所以能成为一名超级警察,皆因我根本不像警察那样思考。举例来说,我从来不像麦克纳尔蒂那样想问题。他这个人嘛,怎么说来着?一辈子活得像头猪。我思考的方式,绝不苟同于那些我们抓捕的普通人,而是向那些大人物看齐。比如目前这个人,杰森·塔夫纳。我有一种预感,可以说是非理性的,但美妙的直觉告诉我,他仍在韦加斯。我们肯定能在那儿抓住他,而不是像麦克纳尔蒂所判断的那样,说他照常理出牌,按逻辑行动,早已离开韦加斯了。
他心说,我有点像拜伦。他为自由而战,甘愿为希腊解放牺牲生命。与他不同的是,我并非为自由而战,而是为一个具有凝聚力的社会而战。
这就是真正的原因吗?他追问自己。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这一切的原因?为了秩序、稳固、和谐而奉献终生?规则。是的,没错,对我来说,规则太他妈重要了。正因为如此,艾丽斯才会对我造成莫名的威胁。我能上天入地,可一遇到她就得俯首称臣。
感谢上帝,并非人人都像她那样,他对自己说,感谢上帝,她那类型就她一个。
他按下桌上内部通话机的按钮,说道:“赫伯,请你进来一下,可以吗?”
赫伯特·迈米走进办公室,手里拿着一摞电脑卡片,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你想赌一把吗,赫伯?”巴克曼说,“赌杰森·塔夫纳还在韦加斯。”
“你干吗要关心这个鼻屎大的小破案子?”赫伯说,“这个案子是麦克纳尔蒂那种级别操心的,而不是你。”
巴克曼坐下来,玩起可视电话里无聊的彩色小游戏。他点亮许多代表已消失国家的小旗子,说道:“你想想,这男人都干了些什么。他用某种手段,将所有与他相关的信息从这个星球,以及月球,以及火星殖民地上的数据库中抹去了……麦克纳尔蒂甚至都查到火星去了。你花一分钟时间想一下,这得调用多庞大的资源才能做到?花钱?需要不可计数的钱来行贿,天文数字。要是塔夫纳肯下这么大的价钱,那这赌注可就大发了。影响力?结论一样。如果他的影响力巨大如此,那他就不是小人物,最重要的是他所代表的那些人。我认为地球上有某个群体在支持他,但这个幕后黑手为什么要这么做,目的是什么,我还没有头绪。总而言之,他们将杰森·塔夫纳的档案删得一干二净,杰森·塔夫纳不存在。但这么做对他们有何好处?”
赫伯在沉思。
“我想不出来。”巴克曼说,“毫无意义嘛。不过,既然他们肯花这么大代价去做,那就必然有惊人的目的。否则,无法解释为何要花费这么大的代价——”他做了个手势——“无论这代价是什么。钱、时间、影响力,不管是什么,很可能三者皆有。再加上大量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