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来,高家老爷练完拳脚,走进马棚,长工王二正端着一木盆浸泡黄豆,拿把木勺往牲口槽内加料,问道:“王头,前日买的枣骝马脾性如何?”王二奉承道:“老爷的眼光就是好,这马机灵着呢!脾性也好,不踢不咬,也不阴着尥蹶子;吃手也好,不挑拣草料,端的是样样占全。”高家老爷笑道:“那就好。以后的料就偏心多给一点,也不要教它干力气活,每天早上你骑上溜达一圈,有空了请个高手匠人打造一副好鞍鞯,只当坐骑用吧。”王二说:“就是,这马神骏着呢!想不到一个庄户人家,倒有如此良驹,要它拉犁驮炭,当真有些辱没。”
高家老爷说:“价钱也好着哩,白花花二十五两纹银,差不多够买两匹马,到现在还有些心疼。”王二谄笑道:“那倒也是。只不过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以后有事出门,老爷骑上八面威风,值当。”
“老爷,有个少年打上门来,快去看看。”两个人正扯着闲话,小厮狗儿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四下寻你不着,原来却在这里。”
“啥?”高家老爷瞪了狗儿一眼,沉着脸说,“恁个如此大胆,敢来捋虎须。”
“一个少年人,傻里吧唧,拿着一把镢头,口口声声要见老爷,别的话不说。”
“少年?”高家老爷眼珠一转,心说“莫非是卖马的小子不成?”就不再搭理狗儿,寒着脸出了马棚。狗儿胆小怕事,就躲在马棚里看王二喂牲口。
高家老爷倒剪双手,昂首挺胸,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到前院,就见瓜求提着镢头,朝虚空东挖西刨,跟打苍蝇似的,脚步踉跄,疯疯癫癫,面孔挣得通红,显见其折腾了好长时间。高家老爷观察一阵,实在瞧不透他发的哪门子神经,只是觉得好笑,面色稍霁,扬声问道:“瓜餸,你在院里胡挖啥里?”瓜求手脚不停,头也不抬地说:“我挖烟雾根哩。”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听的高家老爷更是一头雾水,饶是他精明过人,想破脑袋也是不得其解。只好温言问道:
“烟雾那里来的根?”
“烟雾没跟,这是你说的?”
“真是个瓜餸,谁见过烟雾有根?”
“烟雾既然没根,你怎么瞎说话还有把?你倒说说,你的话把到底是什么样子,有本事的话,就拿出来教人见识一下,我便服你。”
至此,高家老爷方知一时大意,着了对方的道,真是大河过了千千万,小河沟里把船翻。气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瓜求手拄镢把,直视高家老爷,理直气壮地说:
“怎么,不会说了?我就说与你听:烟雾没根话没把,瓜求的马钱差不下。”
“哈哈哈······”瓜求的话,把高家老爷逗乐了,他仰天大笑道,“楞头小子,好见识!要钱单要钱,费那么大的劲有用吗?”
“铜盆撞上铁扫帚,恶人还要恶人磨。”瓜求不依不饶地说,“对付你这号人,就不能按常理出牌。”
“为区区一十五两欠银,就整这么大动静,我反倒成了恶人。这个名头,委实有点掉价。”
“物有贵贱之分,恶有大小之别。人有欺心,即便是恶。”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好小子,有胆气,我喜欢。”高家老爷夸赞一声,颔首说道,“多少年没被人顶撞过了,今日真是耳目一新,我倒要好好讨教一番。”
“那个怕你不成。”
“你先把家伙放下,咱进屋说话。让你站在院里,实非待客之道。”
“就一你。”瓜求允诺,放下镢头,跟在他身后走进客厅,大剌剌太师椅上坐了。高家老爷也不着恼,径自一边坐了,叫下人端茶倒水,热情招待。喝过几盏茶,瓜求情绪不再激动,气氛和缓下来。高家老爷摩挲着两颗乌黑发亮的鉄弹子,揣起架子问道:“你一个毛头小子,那有如此见识?不知是哪位高人点化,不妨实言相告。”瓜求此刻把冰大师教导的话全部说完,已是黔驴技穷,胆气便去了一半,不敢直视高家老爷那鹰隼般的眼神,面色一红,低头说道:“您老明察秋毫,不敢瞒你,此乃冰大师所教。”
“冰大师——”高家老爷闻言一怔,问道,“就是新洞寺的那个出家人?”
“正是。”
“他一个出家人,不在是非场中,怎肯替你出头?”
“您老有所不知。冰大师有通天彻地的神通,上降妖捉怪,下普救众生,人称活神仙。你使欺心讹人,他自然要出头的。”
“哦,原来如此。”高家老爷略一沉思,自言自语道,“看来,我还得好好会会这位高人。”
“那是你的事,今天只讨马钱。只要银子到手,立马走人。”
“行,就冲冰大师肯为你出头的份上,不能教你白跑一趟,空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