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倒是没有。”女土蝠笑道,“你们可曾知晓,这小娘子又是何等身份?”
“这个嘛——”络腮胡又扫了玉娘子一眼,搔着后脑勺道,“恕在在下眼拙,孤陋寡闻,委实不知。”
“那我就告诉你们,眼前这位小娘子就是——”女土蝠故意卖个关子道,“诸位可要看仔细了,她就是那许师爷的夫人,明德堂的女先生。”
“哦……”刘长者抢着说道,“原来是许夫人,怪道了您老格外垂青。明德堂有她主持,亦是咱红柳营后生们的福分。老朽眼拙,失礼之处,还望夫人见谅。”
众人啧啧赞叹,七嘴八舌,多是阿谀奉承之词,间以诙谐戏谑言语,直羞的玉娘子粉面泛红,张口结舌,十分狼狈。临了还是由女土蝠出口解围:“闲话且住,咱们还是慰劳营兵去吧。”众人遂停住话头,不再言语,由刘长者打头,朝村东头赶去。
新打谷场选在路边一块平坦的油菜田里。收割的油菜小山样的垛在地边,田地经过多次犁耙,干净平整,十几名壮汉裤腿高挽,赤着上身,拉着几副碌碡正在碾压。其余人则坐在路边杏林内纳凉,望见女土蝠等人走来,全部起身迎迓。女土蝠满脸堆笑,说些好话,褒奖一番,临了吩咐刘长者杀猪宰羊,备足酒水,好生款待大家。众人听了,笑逐颜开,欢声雷动,山呼“尊主英明……”
女土蝠辞别众人,与玉娘子回转家中,如春早将茶点备好,玉娘子亲自操持,喝茶时二人免不了又将开馆事宜商讨一番。喝完一壶茶,女土蝠执意要走,玉娘子苦留不住,只得与三保送到牌坊外。絮絮叨叨话别,直待女土蝠身影隐入山湾,玉娘子方才转身回去。走到村口,只听得大灶食堂那边一片喧闹之声,心中好奇,走近前去,觑见刘长者带着几名壮汉缚着一口肥猪,牵着一头羝羊,要去村外屠宰,后边跟着一大群小厮,嘻嘻哈哈,吆吆喝喝,好不热闹。三保见了,挣脱玉娘子手腕,如飞般跑着瞧热闹去了。玉娘子在后面连声呵斥,他却不管不顾,充耳不闻,转眼间不见踪影。玉娘子无奈,只得跟了过去,不想却碰见刘嫂,打个招呼问道:“玉娘子这是要到那里去?”玉娘子回道:“刚刚送走营首,无所事事,随便转转。”刘嫂笑道:“小小弹丸之地,有啥转头?下午要应承人,忙煞我了,莫若请你过来搭把手。”玉娘子亦笑道:“奴家愚笨,就怕帮了倒忙。”刘嫂道:“小娘子说笑了。你要是愚笨,我就是脑残了。不劳你动手,帮忙记下账吧。”玉娘子点头应允,便随着刘嫂忙碌起来。
晚餐果是十分丰盛:猪肉炒粉条、清炖羊肉、白米饭、江米酒,还有许多凉菜,百十号人分做十几席,男的开怀畅饮,吆五喝六;童子挑肥拣瘦,你争我夺;妇人穿梭般往来上菜,忙忙碌碌;就连那些鸡犬也寻来凑热闹,争骨头,抢米粒,鸡鸣狗叫,人喊马嘶,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好一幅山野狂欢图,丹青难描,素绢怎书!刘长者事后说,自红柳营设村建寨一来,这是最热闹的一天……
玉娘子忙活完毕,已是半夜子时,方与如春回家休息。这一觉,睡得最为踏实,醒来时已红日高照。匆匆梳洗过,见家中空无一人,信步出的院门,极目远眺,前方的的大山就如刚刚浸染的绿,山体两侧苍翠的山岭上绿树像是春雨洗刷过似的,在明亮的天空下,格外的鲜亮。鸟儿歌唱,溪流伴奏,松涛和鸣,令人陶醉!
“夫人在看什么?”如春领着三保挑水而归,见玉娘子那如痴如醉的模样,好生不解,即忙问道。
“哦……没……没什么。”玉娘子回过神来,瞟了如春一眼,问道,“泉水远吗?”
“不远。”三保抢着说道,“地方我看下了,娘弄个小水桶,我也提的来。”
“那敢情好。”玉娘子笑道,“咱家的用水,以后就包给你了。”
“行,没问题。”三保爽快地答应道。
如春将水倒进缸内,折身返回,见母子二人还在调笑,插嘴道:“我眺见明德堂那边有一大堆人,估摸在等夫人,你过去看一下吧。”
玉娘子“哦”了一声,便带着三保朝村中走去。
明德堂牌楼前,刘长者同一干老翁早就候着。他们身后立着二十余名孩童,翘首以待。玉娘子见状,急行几步,朝刘长者敛衽施礼道:“婢子来迟,让您老久等了。”刘长者忙躬身还礼道:“娘子不必客气。恭迎先生,乃吾等分内之事。若有疏慢,望娘子看在我们皆是山野草民——孤陋寡闻、目光短浅、没见过世面的份上,多多包涵。”玉娘子道:“您老言重了。若如此说话,实实羞煞奴家了。”刘长者道:“尊师重教,礼当如此。”玉娘子道:“婢子何德何能,值长者如此看视?”刘长者道:“今后都是一家人,要在一个锅里搅勺,礼数太多,反为不美。”玉娘子点头称是。
刘长者扫了随从一眼,发话道:“先生应到,礼数已尽,诸位请回罢。”众人应喏,嘴快的抢着说了几句客气话,木讷的憨笑几声,纷纷散去。
“我还有些事儿,须与娘子商议。”打发走村中耆老,刘长者低声说道。
“您老请讲,婢子无不遵从。”玉娘子回道。
“此处不是讲话的地方,咱们还是里边说吧。”
“好的。”
刘长者打个手势,那些孩童让开道路,待二人走过,却才随后进了学堂,在院内自觉整整齐齐站成一排,静等训示。刘长者见玉娘子有点窘迫,便发话道:“你们分为两拨,一拨打扫卫生,一拨抬水浇花,按吃干粮完成。(干粮:秦地方言,早饭的称谓。)”众孩童吆喝一声,呼啦啦散开,忙活起来。
东首茅屋门窗洞开,二人走近门口,见墙壁刷的雪白,地面铺着青砖,正中置一张方桌,摆两把藤椅,靠窗一张条几,架几盆花草,空荡荡再无它物。刘长者停住脚步说道:“屋子湿气太重,就不进去了。待干透了支副床帐,闲暇时也好休息,”玉娘子谦辞道:“您想的如此周到,委实费心了。”刘长者指着墙角的几个石凳说道:“小娘子毋须客气,咱还是去那边坐下说吧。”玉娘子随声附和:“如此甚好。”
二人相让着在石凳上坐定,刘长者抚须说道:“老朽有些计较,要与夫人商讨一下。”玉娘子道:“请讲。”刘长者道:“我统计了一下,全村有四十六名学童,要是全部入学的话,那些放牧的活便缺少人手。思量再三,还是将他们分为两拨,逢双单日上学,每班就有二十三人,一来夫人便于管教,二来也不耽误农时。再就是在农忙时节,还得休学几天,帮助抢收庄农。如此一来,咱明德堂实际上就是一所名副其实的耕读第。总的来说,这个学堂不太正规,望夫人不要介怀。”玉娘子道:“无妨,一切遵从您老安排。”两人将学堂的事体计议完毕,正闲话间,忽听“咣咣咣”三声钟鸣,刘长者起身笑道:“该吃干粮了。那边人多嘴杂,夫人贵为先生,自要妆文雅,不必前往抢食。你今后的饭食,就教如春打好送到学堂吃罢。”玉娘子听了,心中十二分的感动,连声道谢。刘长者作别,带着三保及一干学童奔食堂去了。
自此以后,玉娘子过着集体生活,衣食无忧,事无巨细,自有人操持。莘莘学子,半浓半读,皆懂事听话,平时又有干娘女土蝠来往走动,相互帮衬,确是安闲自在,说是神仙般的日子亦不为过!正是:
道由白云尽,
春与清溪长。
时有落花至,
远随流水香。
闲门向山路,
深柳读书堂。
幽映每白日,
清辉照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