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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皇后顿了一下,不动声色抽回了放在他掌心的手,淡道:“皇上喜欢就好。”
她向来就是这副少言寡语的性子,晋帝也习惯了。甚至因为近些天魏王闯下的祸事,荣贵妃——现在变成了邱妃——天天在宫中一哭二闹三上吊,而对后宫这些娇滴滴的女眷厌烦不已,看皇后愈发合心意。
过去他嫌弃孟氏清高冷淡,相处十分无趣,便处处冷落中宫,如今看来人心才是最容易变的东西,数十年来,孟氏待他始终如一,已是难能可贵。
思及此,他看向孟皇后的眼神更带了一层感喟和意动,正想屏退下人,牵着爱妻的手,好好诉一诉衷肠,只是还未开口,就听孟皇后道:“皇上近来十分信重青阳道长,每日就寝前都要同他论道,臣妾便自作主张,将道长的住所安排在了凭栏阁。算算时辰,道长应当已经安置好了,皇上可要宣他过来详谈?”
青阳道长正是太子专程请来的仙师,据说其原本在滕山修行,为太子设下祭台,亲自替皇帝诵经祈福的行为感动,才答应出山为晋帝化解劫难。
晋帝原本将信将疑,直到亲眼见他在宫中展露了一手“呼风唤雨”的本领,才大喜过望地把他奉为座上宾,尊敬礼遇有加。
这位道长的功力相当了得,自从他施过一次法后,晋帝就觉得先前胸闷气短的毛病消失了大半,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加之服用道长给的“濯尘仙丹”,更是红光满面,一日赛一日的精神抖擞,飘飘欲仙,几乎回到了过去年富力强的日子。
此时听闻孟皇后的话,晋帝顿时不疑有他,还以为孟氏是在诚心诚意为自己考虑,乐呵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还是梓童知朕心意,快宣吧。”
侍奉的宫人很会看眼色,见状机灵地退下传话去了。
晋帝携皇后在上首坐下,闲谈了两句琐事,状似无意道:“听下人说,这次来行宫,太子也带了家眷来,还护在马车里,珍惜爱重得紧,可有这回事?”
孟皇后早就知道梁承骁的情况,心中了然,面上却蹙起眉,说:“太子惯会胡闹,回去臣妾定好好说他。”
东宫里安插着晋帝的眼线,前几日常贵才来汇报过,说梁承骁宠爱的那名男宠颇有手段,将太子勾得五迷三道,不知政事为何物了。
晋帝巴不得太子耽于美色,玩物丧志,以为这是阿红花毒害心智的作用起效了,内心十分满意,表情装作不知,做足了一副慈父的模样,道:“哎,太子正是年轻力盛的时候,爱玩乐也是常事,他要是真喜欢,纳进府里当个侧室也无妨。梓童何必苛求。”
孟皇后的神色有几分忧虑,说:“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晋帝打断了她,不以为意道,“太子及冠几年了,一直没好好挑过正妃的人选,朕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会跑了。”
“从前是他在军营里耽搁了,现在局势太平,这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闻言,孟皇后眸底的情绪冷了冷,假作顺从说:“太子顽劣,臣妾又是个不通外事的妇人,他的婚事,自然是听从皇上这个做父亲的安排。”
晋帝果然被这话哄得开心,愈发认为孟家识大体。
但关于太子妃的人选,他确实没想到家世过得去,不能为太子提供实质助力,又软弱好拿捏的。况且近日他越来越觉得懒怠,不乐意动脑费心,于是挥了挥手,随口道:“今日朕乏了,下次再议吧。”
孟皇后没有多说什么,应了一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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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宫历经了晋皇室几代才建成,占地宽广,设计精心,随处可见亭台楼榭,山水沧池。金铺玉户,青锁丹墀,奢华与辽阔之甚,比起上京的皇宫来也有过之无不及。
晋帝与宗亲住在正中的未央宫,其余臣子及家眷则居于外侧的楼台庭院,形如众星拱月。每日清晨时,朝臣如同在京城一样,前往皇帝理政的显庆殿朝会。
崔郢没有带家仆出门的习惯,一人独居难免不便,谢南枝与公良轲一道,帮着他收拾了些行李,顺带将在木匣中闷了一路的经文书册拿到院子里,见一见太阳。
就在两人安置得差不多的时候,忽然看院门口来了两个面生的人。
为首者是个锦衣玉冠的年轻公子,即使在初夏时节仍围一件披风,脸色带着长年不见光的苍白,偶尔听得几声咳嗽。另一人大概是他的随从,毕恭毕敬地垂首立于他身后。
公良轲一见到对方,表情就微微地变了,隐晦地冲谢南枝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往后稍,才主动迎上前道:“见过燕王殿下,不知殿下前来,是为了……”
——燕王。
今日坐了太久的车,谢南枝原本还有些困乏,直到听见这个名字,意识才陡然清明起来。
他顺着公良轲的视线看去,恰好撞上对方笑吟吟的眼睛,正在饶有兴味地打量自己。
但一瞬的工夫,这目光就移开了,似乎只是个无意中的巧合。
那被称作燕王的年轻人道:“这是崔大人的住所吧。无意叨扰,本王住的宫室就在这隔壁,本想着来附近转转,不成想,竟和崔大人成了邻居。”
公良轲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迟疑道:“隔壁?您不是住在——”未央宫中吗。
话音未落,燕王就笑着摇了摇头,一副平易近人、毫无架子的模样:“本王一个人清净惯了,住在宫里反倒受那条条框框的拘束,在外躲清闲正好,就搬出来了。”
说着,顿了一息,又像是刚刚才看见谢南枝似的,神情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探究,问:“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