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啊,现在就走吧。〃要不是她提醒一句,真不知道我又要在这如影随形的恍惚中迷离多长时间。
于是,我们上了那辆红色的宝马,车里的后排座位上扔着两个可爱的做成洋娃娃模样的灯笼。一股淡淡的香气在车里弥散着,和她身上的香水味有所不同,至于到底是什么香气,我也不知道。红色宝马慢慢驶出表参道,又穿过了几条街,在一家酒吧门口停下来。〃要不就在这里?〃她问我,又说了一句,〃正好离我住的酒店也不远。〃
〃没问题啊,那就这里吧。〃我也说。
等她找到合适的车位停车,我们一起从车里下来,要推门进酒吧的时候,她抬起头看了看,对我说:〃今天晚上的月亮,倒真像八月十五的月亮。〃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不好用语言形容出来的冷清,我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她就像一朵冬天里的水仙。每次当我看见水仙在冬天里开了,并不觉得多么热烈,反倒生出了几分怜惜。大多的花都在凋谢之时,一朵偏巧在此时开了的花应该也不会有多么快乐吧。
我自然是喝啤酒,筱常月要了一杯柠檬杂饮。我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正猜测着酒吧里的下一首曲子会是披头士的哪支歌,筱常月突然说:〃无论如何,请帮帮我。〃我不禁有些愕然地看着她,她又加了一句,〃剧本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请帮帮我。〃
我的确有些愕然,准确地说,她的眼神里除去挥之不去的落寞之外,还有一丝恳求, 〃只要能帮得上忙,请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去做。〃我对她说。
第六章水妖(4)
此前她像是全身都充满了紧张,听完我的话才一下子放心,却又不能全部放下心来:〃越快越好,可以吗?至于报酬方面,请一定放心。〃
〃不是这个问题,其实我倒的确有兴趣,只是,我也实在担心能不能做好,再说,就在北海道找家中文图书馆借几部剧本出来,想来也不至于太难吧。〃
〃不是这么简单。一定知道歌剧《蝴蝶夫人》吧?〃
〃这个自然知道,怎么了?〃
〃我想请你把它改编成昆曲,可以吗?〃
〃啊?〃这我可真没想到。
即使我再拥有多么出色的想像力,也不至于会想到她是让我把歌剧改编成昆曲吧。我的脑子被这件事情弄糊涂了。这时候,她从皮包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我:〃这是从国内寄来的《蝴蝶夫人》歌剧剧本,也是辛辛苦苦才找到的。怎么样,能答应吗?〃
她眼里的恳求之色愈加浓重,使我不能拒绝:〃好吧,我来试试。〃我鼓足勇气对她点头,内心里却实在没有信心把这件事情做好,毕竟,从我有限的所知所闻来看,将歌剧改编成昆曲的事情,此前好像是还没有人做过。
〃可能的话,方便的时候能去一趟北海道吗?这样的话,假如遇到什么难解决的问题,也好商量着一起解决。毕竟我唱过十二年的昆曲,虽说好久不登台了,但其实每天都有那么一阵子想起唱过的剧目,想忘记都忘记不了。〃
〃这样啊,那我尽量吧,遇到难题我就去找你。〃
〃那太好了。〃她掏出一张便笺递给我,〃这上面写了我的电话,如果你来北海道的话,就先给我来电话,我也好先把路费寄给你,还可以去札幌车站接你。其实,从东京去札幌还算方便,有通宵火车。〃
〃路费倒是不用费心,我还是老实说吧,其实我是想着有一天去写小说,也许试着写写剧本正好可以当作练习。不过,我总有个疑问,在北海道唱昆曲,会有人听吗?是为了什么特别的活动去准备的吗?〃
〃哦,是这样,明年七月,北海道要举办一次全世界范围内的艺术节。当地的文化官员知道我曾经唱过昆曲,就找到了我,希望我能和他们合作,唱什么剧目由我来定。开始的时候我倒没有特别的兴趣,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特别想演,想得没办法,所以才会急着来东京找你。〃
〃假如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不过了。不过,从现在开始到明年七月份,时间实在紧了些,那我就尽量赶时间吧。〃
〃一定?〃
〃一定。〃
她对我一笑,像是完全放了心。这时我发现,尽管她全身满溢成熟之美,但是,和扣子一样,她的笑也不是成熟女子的那种浅浅的一笑,只是,她的笑又比扣子的笑里多出了一丝冷清。是啊,冷清,这是我的感觉,换了别人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了。
从酒吧里出来,在送我回表参道的车上,筱常月突然问我:〃在国内过中秋节的时候,你一般会怎么过呢?〃
我想了想说:〃也没什么特别,虽然也吃月饼,但是说实话,即使不吃也不会觉得遗憾,要是月亮再没有今天晚上的月亮这么大这么圆的话,我肯定连想都不会想起中秋节是哪一天的。〃
〃也是。不过,可能是风俗的关系,我们苏州的一些地方对过中秋节还是蛮讲究的,要办茶会啊听评弹啊什么的。我倒不喜欢这些,因为住得离寒山寺旁边的铜铃关不远,中秋节的晚上,我一个人站在铜铃关的城墙上甩水袖,月亮特别大,也特别白,白得像是和城墙下面苏州河里的水都融到了一起,人的身体也一下子干净了不少,干净得像跳进苏州河里去……〃
我注意地听着她的话,也透过车窗漫无目的地打量着月光下沉睡的街道和建筑。
行驶着的汽车几乎悄无声息,她坐在那里,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幽雅之气:〃其实,有好几次,我都跳进苏州河里去了,现在想起来,湿淋淋的样子和一个水妖大概差不多吧。〃
我知道,她之所以提起中秋节,一定是因为今天晚上的月亮。整个东京此刻都被银白色的月光笼罩了,当汽车驶过那些沉睡的建筑,我感觉就像在经过一片片丛林,也许,就会有一只惊恐的小兽从丛林背后跑出来,在街道上仰头发呆,好像它们也难以置信这一场由月光造就的奇迹。
这实在是一场奇迹。置身于这场奇迹之中,你无法不失魂落魄,内心里最柔软的一角似乎在被一根羽毛轻轻地撩拨,终致慢慢苏醒,即使是一路经过的证券公司、百货大楼、银行,这平日里司空见惯的一切,竟使你横生了亲切之感,就像我们在酒吧里听过的那些歌:《黄|色潜水艇》、《平装书作家》、《潘妮胡同》,都成了我们活在此刻的证据,你无法不涌起这样的念头……一生,这就是我们的一生。
第七章短信(1)
三月的天气,连月来的阴霾终于被阳光打破,空气湿润而清冽,太平洋上吹来的风虽说仍然还回旋在每个人的头顶上,但已若有若无,几乎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每个人身上厚重的衣物正在逐渐消退,仅仅因为这个,人们脸上轻松的笑容就不难理解,更何况,再过不久,上野公园的樱花就要开了。
我正坐在婚纱店里对着那本薄薄的《蝴蝶夫人》发呆,发呆也罢,胡思乱想也罢,我总还是要拿起笔来开始动手,但结果却是:一张张白纸被我揉成团后丢进了废纸篓,一支接着一支的烟几乎烤焦了我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