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尽了,江南秋季的雨总是淅淅沥沥,如今湖面上泛着粼粼的灯光,能看到豆粒大的雨滴没入水里。
这座院子背靠小澄湖,小澄湖不如庆湖热闹,这边住户偏多,虽快临近城郊,但也胜在安静。
魏玉此刻坐在宅子的后院,后院外有一丛芦苇荡,云雾般的芦苇外头就是小澄湖,湖上偶尔有一两艘画舫经过,丝竹声隐约传来。
她望着沉寂的湖面,在此处已坐了有一个时辰。
只因她适才看到屋中挂着的黄历,上头的吉凶宜忌让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当今圣上性命垂危,她没记错的话便是会在明年春季驾崩,而此时刚过重阳,她记忆中这段时间的江南除了被妖狐搞得人心惶惶外,还被圣上私密命人前来江南寻童男童女吓得关门闭户,适龄孩童的人家纷纷将孩子送往乡下。
上辈子她在府学学宫中,一些学子私底下对此事评说不敢明目张胆,只能戏谑借用古人诗句道:圣主虽爱碧目好,无奈宫中妒杀人1。大道本来无阴阳2,老夫聊发少年狂3。
不过那时与她并无关系,她也只作为旁观者有些许义愤填膺的情绪罢了,而今考虑到苏家新认的养子楚慈,她若是没记错,年龄恰巧对得上,想到苏昭宁对此弟的喜爱程度,她亦不可袖手旁观,思索了半个时辰的对策总算有了眉目。
一阵凉风吹来,湖面上的残藕败荷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远处的河面被河楼上的宫灯照得犹如白昼。
魏玉幽幽叹气,她想到上辈子二人初初相遇时,苏昭宁的性子跟如今判若两人,想必就是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才将他的性子磨平了棱角。
这成州表面上看上去饫甘餍肥、歌舞升平,实则未来几年危机重重,她如今不再是孤身一人,考虑到接下来几年里江南引发的危机,她得从长计议,将危害损失降到最低。
鉴于魏玉手脚不便,府学教授便让她只学半日,下午半日便自行温习。
苏昭宁午睡过后便去学宫寻魏玉,被告知她特许在家温习后又转脚去了小院。
魏玉听到一阵敲门声,开门一看竟是生面孔,不免有些迷惑地看着眼前这人。
此人看上去已过不惑,穿戴着儒巾襕杉,身材瘦削,手上提着一个竹篮,见到魏玉后作揖问候:“在下何棠生,家住这竹叶巷,请问姑娘是昨日搬来的么?”
魏玉点头。
何棠生脸上堆起笑意,两眼周围全是皱起来的纹路:“我看昨日来的是位小郎君,想必那位便是姑娘的夫郎吧,我们就住你隔壁,昨日看时间已晚便没来拜访,最近家中柿子成熟,鄙人夫郎做了些柿饼,姑娘若是不嫌弃拿去解解闷。”
说着她便掀开竹篮上方的碎花布,下头是一个个带了霜的柿饼。
她察觉到魏玉腿脚不便,便直接将篮子递给她:“那就不打扰了,有事说一声,都是邻居。”
魏玉道谢接过,准备目送何棠生离开,哪知从街角蹿出来个人影,何棠生见后脸立马黑了下来,冲躲在树后的人影道:“何临花!你又跑哪儿去野了,给我滚过来。”
树桩后的人影慢慢走出来,魏玉看到他样子后十分诧异。
男孩看上去十二三岁,眉眼与何棠生有几分相似,小麦色的肌肤,弯眉圆眼巴掌脸,此刻黑白分明的眸子怯怯地看着何棠生,又偷瞄了魏玉一眼。
魏玉看到他微微怔住,只因他与自己的养女魏云青长得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她当初收养云青时,云青已经年满八岁,她只知道云青的生父生他时难产去世,生母因酗酒一头栽到河中淹死。
何临花双手背在身后,何棠生拧眉呵斥道:“你背后藏着什么?你是不是又去摸鱼了?拿出来!”
何临花这才将藏在身后的鱼篓拿出来,里头有两条肥美的鲈鱼,他提起篓子咧嘴笑道:“我与二丫他们去河边抓的,里头还有几只螃蟹。”
何棠生的夫郎从她身后走出,让临花快快回来,何临花路过魏玉时又看了她一眼,小麦色的脸上瞬间布满红晕,立马垂着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