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霞平淡且略带忧伤地说:一路走好。
他沉思了一下,答道:你也一路走好。
董霞一副沉思状,略点了一下头。他脸上浮起一丝凝固的笑容,嘴唇动了一下,感到再无话可说。彼此都明了这简单的一句话的含意。也知道这一别对于两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将票递给验票员。验票员只瞟了一眼,抬了一手,说:快点上去吧。
他蹬上了车,连头也没有回。径直往车厢里走。心里虽带着些眷恋之情,但依然果断,毫不迟疑地走了。他想人生总是要一步朝前走的。太再意一些已经过去和既将过去的事和人,会让自己陷入无止境的痛苦中。他感觉自己的心是如此的平静,坦然。仿佛无几池塘的水面一样。他想要么是自己逐渐地坚强起来,要么就是自己越来越麻木了,对于痛苦已无知觉。
过道里拥挤得很。他瞅了一眼,站在里面的行人,感到寸步难行。陶丽从座位上站起来,招手示意他走过来。他望着陶丽,想起她送给自己的那串手链以及她曾说过的话。苦笑了一下。心想这世界根本没有佛,更无从说起佛祖保佑的话。而人们却要强迫自己接受一个子虚乌有的佛,并且天天挂在嘴边,时常顶礼膜拜。我们不能寄希望于一个自己虚构的神,来拯救我们的苦难。就像自己不能寄希望于一个比张明大的官帮助自已来铲除张明。
他穿过拥挤不堪的人群,来到陶丽面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把箱包放到行李架上。然后,坐在陶丽身旁。闭上了眼睛。耳畔响起吵吵闹闹的声音。很想去车厢南侧窗前去看一眼董霞还在不在。既怕看到她孤独贮立的身影,又怕看不到她的身影。爱恨交织,又极其矛盾。想了很久,直到车缓缓起动。他终究没有站立起来,仿佛身上压着万千重担。他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这也就是片刻的痛苦,一咬牙便过去了。
火车呼啸着,疾弛在茫茫无际的黑夜里。他睁开眼,窗外的夜色,一闪而过。他不知此时身在何方。茫然间,觉得刚才的瞬间,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忽明忽暗的远方灯光,在没有尽头的路边闪烁。冥冥中感觉人生多么虚无。不知自己究竟爱的是什么,恨的又是什么。因何希望,又因何失望。有过什么样的执着,理想和追求。他苦想了很久。觉得这一切自己都从未有过。他怅然若有所思的直盯着窗外,哀叹着自己匆忙的人生。眼角止不住流下泪水。人生多么像这夜色里,远方的灯火,扑朔迷离,似真非真,似假非假,朦胧模糊,难以捉摸。 。。
八
火车载着他,穿梭于岁月里,一晃多年过去。许建瞟了一眼这个城市的夜色。仿佛从一个沉长的梦里跌入另一个沉长的梦里。秋风吹着,那泌入肌肤的清凉感觉,让人头脑清醒。
他将电动车放在楼下,沿着楼梯走了上去。本想敲一下门,但拎着钥匙,他便随手打开了门。正冲房间的卫生间里,陶丽在洗衣服。她闻声,愣神地瞅着他。似乎第一次见到他似的。他一言不吭,沉闷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陶丽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感觉头重脚轻,昏昏沉沉的躺在了床上。翻来覆去,坐卧不宁。想起床头柜子里还有一盒别人给的烟,便搜了出来。抽了一根,学着李新玉的模样,悠然自得的。但心里的苦闷是挥之不去的。他想不知李新玉现在何处。烟气吸到嘴里,一种苦辣的味道,还有点呛人。他想学别人吐出一个圆的烟圈儿,却吐出了一股浓重的烟气,在头顶上缭绕。他瞅着这些分散的烟雾,想不通为什么别人能轻易吐出一个圆,自己就办不到。
他不甘心自己就这样失败了。便一根接一根的抽。轻轻的吐着。盼着一个圆的烟圈出现。结果屡次令他失望。他不厌其烦地尝试着。似乎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陶丽来敲门时,他刚点了第六根烟。他起身去开门。
她走进来,诧异地望着他问道:你怎么还抽起烟来了。
他苦笑着问她道:不行吗?
她答道:可以。快点去吃饭吧。
她说完,扭头走了。
他吸完手时这根烟,便到客厅去吃饭。陶丽边吃饭,边看电视。
吃完饭,他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平凡的世界》。这是他在镇上一个小夜摊上买的。十块钱一本。油印的字迷模糊得很。印书的为了节省纸张,把字印得很小。记得中专时,到校外地摊上买的书也是这样的。一次上课被老师看到。老师说:最好不要看这样的书,太伤眼了。
他想起,除了上学的教材以后,自己从未买过正版的书看。他翻了两页,便看不下去了。感觉故事中的人物在此时看来,假的很。孙少平的人生是幸运的,都跟省委副书记的女儿谈起了恋爱。好像省委书记的儿子,女儿不结婚,专门等着跟他们家结亲戚的。
想起孙少平,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表弟林丰。这倒不是因为两人又什么相似之处。而是林丰跟副县长的女儿订了婚。二舅怎么说也是个副乡长。副乡长的儿子,娶副县长的女儿,这要比一个老百姓娶省委副书记的女儿要合情合理。生活是实实在在的。不能凭几个作家的构思,便不顾现实去异想天开。
他轻吐着烟圈,眼前浮现了许许多多人的面孔。反是能记得的。他都回忆了一下。想起此时的飘泊不定,许多的人都失去了联系,音信全无。他想起那年春天,骑自行车带着王芳走在夜色中的乡村里的情景。王芳还唱了一首歌。王芳的音容笑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模糊。那种隐约的思念之情却无时不在。
他想也许此时自己应该有个家庭了。王芳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这多年前被绑定的姻缘,瞬间便从眼前像雪花一样融化了。造成这一切的,或许都是那一次的冲突。想起这些,他心里越发的恨张明。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张明会为他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回忆是痛苦的,痛苦中让人感到一丝甜蜜。
地板抖落着星星点点的烟灰,在干净的房间里显得很刺眼。烟头也随手丢了一地。窗外下起零星小雨,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站起身来,向外边走去。
陶丽问他:到哪儿。
他只简单说了句,到外面走走。
细雨如丝,随风飘荡。地面湿湿的。弥漫在雨中的灯光昏黄,柔和。他望着迷茫的夜色,沉闷地沿着空寂的街,往东走。王芳与董霞模糊的形象总不由自主的映入脑海里。一些零碎的记忆拼凑起来,断断续续的。他对比着这两个人。但在此时,她们都一样随着时光的流逝离自己越来越遥远。他想接受一个人与忘记一个都是这样的不容易。
想到张明时,一股难平的悲愤郁积于心头。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想自己空有一身蛮力。面对张明时,自己依然弱小得犹如风中孱弱的灯光,随时会熄灭。他感到一种渺小的悲哀,和面对现实境遇的无可奈何。此时,他又想了李新玉。李新玉那冷漠,无动于衷的表情,处变不惊的坦然。仿佛永远的置身于这个世界之外,冷眼旁观着世事的变迁。他难以想像李新玉与年龄不相称的深沉,感觉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当年是因为村里人的共同利益与张明发生了冲突,现在则纯粹演变成了个人恩怨。他长叹了一口气。走到街的尽头,他折身又走了回来。衣服全淋湿了,发梢还下滴着水。落寞的内心感到一如既往的怅惘。夜宁静安详,只有雨水落下的声响,在耳边回荡。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过了那座小桥,无意中发觉自己又回到原地来。百无聊赖地环顾着左右四周,他想起王秋灵来。掏出手机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他问:睡了吗?
王秋灵答道:睡了。有什么事吗?
他说:想到你哪儿去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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