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这些话或许是她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以表白她自己的坚强和我在她心中的轻重。他转过身来,无言地注视着她。想在之后,或许两人将形同陌路。董霞抬头迎着他的目光。
他轻声问她:能再抱你一下吗。
她点了一下头。
他轻轻张开双臂,再次抱住了她。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隔着厚重的冬衣,感觉不到彼此的心跳。在她脸上最后亲吻了一次。她的脸上冷冷的。迅速地离开了,生怕她的冰冷会冻住自己的嘴唇。
他说: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要向你说声对不起。
董霞不屑地说:这没有谁对不起谁的。我还要感谢你。感谢你给了我一段美好的记忆。
他嘴唇颤动了一下,说:记忆都是充满痛苦的。
董霞说:痛苦才会让人记忆犹新。
他说:或许有一天,这些曾视为美好记忆的东西会成为一种无法承受的负担。
董霞想了一下,平静地说:或许是吧。
他瞅了一下既将到来的夜,想既然一切都明了,就赶紧离开这里吧。一个故事的结束,也意味着另一段新的开始。他拉起她的手一起走下山,走出公园。夜色,漫无边际地笼罩着前方的路。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七
先去辞了职,董霞表哥义愤填膺地扬言要找人收拾他。他苦笑着面对她表哥的言语。在等待陶丽来市里的那几天里,他几乎天天到学校里去。那天还无意中碰到了三年级时的班主任宋老师。他真想假装不认识,一走了之。不曾想宋老师认出并叫住了他。
在那灯光照得如白昼的走廊里,他无处躲藏,硬着头皮喊了声:宋老师。
宋老师问他道:你怎么有空到市里来呀。
他含糊其辞地说:有点事。
宋老师说:工作还顺心吧。
他吱唔道:还好。
宋老师说:到我家去坐坐吧。你知道地方的。
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去。但脚迟疑地跟着宋老师走了。他无暇去欣赏校园夜里的景色。心情沉重,犹豫不决。
学校里新建的许多楼房,他难以再凭着记忆在众多一模一样的建筑里寻找宋老师的家。家属区的灯光有点昏暗。不过依然可以辩认出那些熟悉的路。他跟着宋老师上了三楼,轻按了下门铃。一个女孩过来开门。他认识这是宋老师的女儿宋丽。宋丽似乎已记不起他是谁。只礼节性地冲他点了一下头,便折身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家属楼的客厅显得十分狭小。两年前有这种感觉,现在这种感觉有增无减。宋老师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杯里浮起的茶叶让他想起了王芳。一时的决定太匆匆忙忙,竟忘了给王芳商量。他想以后再说也不迟。
宋老师问了一些他的现状。他无从谈起,吱吱唔唔地说得不清不楚。然后,又谈起了以往学校里的事。还向他打听几个同学的境况。能回答的,他一一回答。约摸坐了半小时,他便起身要走。宋老师见他一脸焦急的样子,便送他到门外。
下了楼,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略站了一会儿,才从刚才见到宋老师的惊恐中回过神来。连回头再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急匆匆的朝前走。路上碰见一个教过他的老师。他头一低,便擦肩走了过去。
来到那条宽阔的大道上,他才放慢了脚步。漫无目的走着。冷颤的灯光照着他的身影,投在路上。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借着微弱的灯光在路边的篮球场上练投篮。
他根本没有去教室和林丰打声招呼,就迫不急待地走出了校园。
文化路上,车来人往,一副热闹非凡的景象。轻轻的走在树荫下,往昔模糊地呈现在脑海里。路旁的店里传来阵阵歌声。地上还飘着落叶。想起多年自己的狼狈不堪,那情景至今还在延续着。
回到房间,关上了门。懒散地躺在床上。想睡又睡不着。于是,他走下楼来。沿着*路跑到步行街头,又跑了回来。出了一身汗。倒头躺在了床上。
次日,陈斌带着陶丽来到了市里。他一大早便去买了车票。陈斌吃过午饭便回了县城。他带陶丽来到住处。收拾好东西,带陶丽到市里转了一下。天黑才回来。
林丰和李新玉来到他的住处,说要去送他们。董霞也早早的过来了。几个人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那时光真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等到过了十点。他们拎着行李从楼上走下来。清冷的风迎面扑来。他想着自己这一走,意味着什么。或许可能得不偿失。冥冥中又有些未知。
在街头拦了一辆出租车,他面如死灰。董霞一言不发。陶丽面对着几个陌生人,又不知话从何说起。李新玉一向沉默寡言。只有林丰有说有笑。约十分钟到了火车站。他们一起进了候车室里。里面吵吵闹闹。一排排的椅子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人。他们连个位子也没有找到。地上堆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把路堵得死死的。空气有些沉闷。李新玉跑出去给他们买来一些水和吃的东西。他感激地瞅了他一眼,强颜欢笑,和他们一一告别。
火车进站以后,长长的人流便争着往里涌。他们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检票的人看着后面的长龙,干脆打开了所有的门,人们便长驱直入。他们三个人也混了进去。跟着众人下了地下道,然后又上去。来到站台上,一辆破旧的车呈现在他们面前。林丰跑在前面去找车厢,李新玉拎着行李跟在最后面。陶丽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
董霞并肩与他走在一起。他不知道此时董霞的心情是怎么样的。他想起同自己一起参与那次与张明的冲突,许斌,许庆,许义明都身陷牢狱,只有自己一个安全的逃离了。怆惶,落寞,又儿狼狈不堪。自己仿佛始终都是这样,被岁月催促着。或许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做过选择。总是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做着妥协。编织许多的借口,以便找到继续走下去的理由。平生第一次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幻灭感所笼罩着。
他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副市长亲口讲过的话,却在一个乡党委书记哪里起不了作用。并且张明官越做越大,只几个月的时间,现已是县政法委书记了。张明不但人长得彪悍,而且性格也是如此,要不然不会当然众多群众,与村民对骂。似乎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道理永远都是正确的。面对张明,自己可能永远要保持着弱者的角色儿,不论怎么遥望,始终都看不到能将张明踩在脚下的那一天。自己似乎要一直被他踩在脚下。既使仅有一线希望,在此时看来也遥遥无期。
人们争先恐后,慌里慌张的,生恐被火车落下了。昏暗的灯光照着人来人往的站台,他看了一眼这个有些破旧的火车站,仿佛被一屋厚厚的尘埃覆盖着。火车道上布满了石子。北风凛冽,浓浓的寒意从天而降。他感觉手脚冰冷。嘴唇不停的打哆嗦,浑身颤抖。他不禁想这究竟是天太冷,还是自己太激动了。
林丰和李新玉在十六节车厢门外等他们。陶丽先上了车。他来到车厢外,见人们都已经上了车。验票员不停地向东边张望,看是否还有人要来。
他一一跟林丰,李新玉握手道别。李新玉看见他要再次跟自己握手,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对他俩说:你们早点回去,别等下进不了学校里。
没等他们回话,他转过身来,微笑了一下,目击者光呆滞地注视着董霞,心如止水。伸出手,想与她握别。董霞犹豫了一下,往后稍微撤了一步。
他看在眼里,假如不知,停滞在空中的手悄悄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