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真人听完,哈哈大笑。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才下榻梳洗穿戴。这时已有道童将早斋送来,两人略吃了点,便相互扶持着、在观中各处观摩起来。
真正沉心修道者,多勤勉而自持。晨晖洒入的院落中,大部分客居于此的观主、监院早已起来,在大殿前不深的院落中,或向东默然而立、或打着拳法舒筋活骨,皆是各行其道。
也有喜好交游的观主、监院,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一面熟络地攀谈,一面不时与擦身而过的公孙真人和吴天师,热情地打个招呼。只是看向吴天师的眼神中,大多有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与热切。
公孙真人看在眼里,不禁摇头笑道:“道兄,若非你肯亲自过来,这院中的各观道友,怕是要有一半都不会过来。愚弟此次也算是借鸡下蛋了。”
吴天师又伸出手指、点了点公孙真人,才笑道:“玄同老弟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以你壮年时便长袖善舞、交游广博的脾性,再加上道尊老子盘桓在此修道炼丹的典故,无论天时、地利、人和,皆可谓是样样齐聚、得天独厚。我等虽有些虚名,也不过是来锦上添花罢了。”
两人将观中各处都一一看了,又在道尊神像前敬香祝祷。回过头却看到上清观中,手中暂无事务的年轻道士们,在殿前较为空旷处聚成阵形,挥臂抬步间、演练起那套柔和的“翠云道功”。各观观主、监院也渐渐停止了交谈和手上的动作,将目光投注到这边,无不啧啧称奇。
卓松焘、黄硕、关虎儿、孙胡念等,均散布在拳阵中,一丝不苟的道髻、以及新浆洗过的道袍,纤尘不染,干净周整,令殿前打拳和看拳的人,皆有一种精神饱满、气象一新的感觉。
吴天师看着这奇特的拳法,眼神也从最初的淡然、渐渐变得惊异起来:“玄同老弟,这……便是你所创制的‘翠云道功’么?”他是识货之人,自然也感觉到这套气象一新的拳法中,所蕴含的浓浓道韵。
公孙真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却再没有多余的谦虚:“这便是愚弟近年来,为配合道功修习、所创的一套拳法,立意是‘以意御形、以柔胜刚’。加上你当年所言‘守静去躁、形神双修’的一些法子,却也颇有些不错的功用。”
吴天师不禁感喟:“你公孙一族虽世代修习剑术,却每每冒出惊才绝艳之辈,所行之事、又多能独辟蹊径。数年前,你族中长姊公孙大娘,一舞剑器动四方,盛名蜚声朝野!今日又见这静动相宜、行云流水的拳法,便觉得,或许只有玄同老弟这般龙凤之姿,才能修成开先河的一代宗师。”
公孙真人笑了笑,便再无回答、而这套举手投足间、令人耳目一新的拳法,在院内众人津津乐道之下,渐渐被笼罩在一派和谐融通的气氛中。
然而这气氛,却未能持久。九月初三这日上午,负责在观门前迎接的明虚子张鹤宗,却是面颊带血地跑了进来:“师傅……有兵募上山来了!说是要搜查咱们……”
话音刚落,一身甲胄的伙长陈谷,已带着几十余名兵募从宽大的观门中鱼贯而入,几个呼吸间、便将院落众人围了起来。正在打拳的观中道士初时有些无措,很快便在武虚子郝金汉的眼神暗示下,定住心神,将公孙真人、吴天师等人护在院落中央,赤手空拳地与一众兵募对峙起来。
陈谷面色含威,几步跨向前来,喝到:“谁是这观中之主?出来说话!”
公孙真人面色淡然,双手抱拳道:“我便是上清观观主公孙玄同。这位军爷今日造访,也是来参加‘翠云丹会’的吗?”
旁边一位什长见这老道回答不痛不痒、便要上来喝骂,陈谷挥臂拦住他,亮出手中军符:“我等接到长安神策军传来的飞书,有道人告发你上清观,私藏蓟州叛军珍宝。这些珍宝本是洛府禁宫之物、不慎落入贼手,既然被尔等所得,便快些交出来!免得我们一番搜查,冒犯了道尊。”
吴天师的眉头已皱了起来,院中各观观主、监院都沉默不语,静观事态变化。公孙真人却又向前走了一步:“我观中并无军爷所说珍宝,或许是有人捕风捉影、蓄意构陷,还请军爷明鉴。既不是来参加‘翠云丹会’,这位军爷便可吃些斋饭、自行回营。”
陈谷自知空手而返、无法向邵中侯和王宫使复命,便向身边几名什长使了个眼色。那几名什长便迅速退下,各带一队兵募,要强行往观中各处搜查。这时斋院那边跑出几道人影,为首的身形高大、手中还提着一根擀面杖,却是青灵子朱介然。几人守在通往斋院的必经之途,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陈谷见状,冷笑几声:“抗拒搜查,哼哼!公孙玄同,尔等是做贼心虚、还是要聚众谋反?!”
公孙真人依然笑着、眼中却无半分容让之色:“老道行事,素来无不可对人言。讨逆之时、便与贼兵势不两立,岂会私相授受?今日在场诸多道友,皆可为我做保。这位军爷,若只是听了些无凭无据的告发,便要来授查我道门胜迹。老道便只好抛身舍命,护一护我观门道统了!”
这时不知谁先推搡了一下,对峙迅速恶化成一场冲突。上清观众道人或徒手、或抄起木棍,与这些不速之客缠斗起来。陈谷“锵”地一声拔出横刀,快步冲向公孙真人,想要擒住这一观之主,却被一个高大身影截停在中间。这高大身影便是武虚子郝金汉,面色凌厉道:“要跟我师傅动手,你这武艺怕是还没到家!”
郝金汉口中说话,手上却丝毫不慢。几下躲闪便欺到那陈谷右侧,一记掌刀劈在他右腕之上,那横刀便“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陈谷顺势将他右臂一拿一荡、便反剪到了背后,又伸手接住攻来的左臂,又是一记反剪,接着伸脚直踹陈谷膝弯,那陈谷虽一身武艺,却也单膝跪地、被这粗莽道人控制起来。
郝金汉猝然出手、然后得手,才不过两个呼吸。正要喝止缠斗中的众人,却陡然听到观门那边,一道陌生声音响起:“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一道年近五旬的熟悉身影、跟在一名二十多岁的道士身侧,已阔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