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茶课老师,不知不觉已近十五年了。每每开新班授课,面对一个个新面孔仍然感觉责任沉重,准备不足。茶课要讲什么?要学多久才能毕业?这是一般初学者的普遍疑问。有人单纯只想透过茶事训练来放松身心,有人则沉醉于茶器与茶席舞台;有人想学习技法将茶汤泡好,有人则想摒弃形式亲近禅道。形式重不重要?怎样才是理想的茶汤?有人将茶道视为宗教,有人则把茶道纳入哲学;如果英语是目前仍然畅行的国际语言,那茶道的语言又是什么呢?茶人又如何在掌握这门语言之后与外界沟通呢?
记得十几年前初次到京都游玩,填写入境卡职业栏时表明是茶文化工作者,竟受到海关人员极高的礼遇。或许是个案,但茶道在日本民众的意识中已然是文化的最高领域。在台湾,茶课老师往往得扮演多重角色,从土壤生态、茶树品种、茶叶疗效、制茶工艺、茶汤技术、茶空间美学乃至宇宙生命科学,都是不得不涉猎的领域。而当我在接触日本茶道时,对于普遍的茶道教授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事茶态度,不免惊讶。就如同本书中武田老师对森下典子的问题,回答道:“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照着做。也许你们会觉得反感,但茶道就是这样。”茶道就是如此?在西方教育的影响下,老师常鼓励大家勿囫囵吞枣,要学习思辨、提出疑问。相较于斯,日本茶道就是典型的东方思维:“马上做,不要思考。手自然知道,听手的感觉行事。”手的感觉,就是古人说的“熟能生巧”吧!传统工匠长年在锻炼指头功夫,不需思索,指尖自然就反射了内心的情绪。然而为避免流于匠意,应时时刻刻回过头来“聆听”心的声音。
大学时读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个中奥义难以言喻。经过多年的茶事训练,生命也被锻炼得更为坚毅。当读到武田老师指导典子以轻驭重的茶道手势:“沏茶时,重的东西要轻轻放下,轻的东西才重重放下哟。”淡淡一语道尽生命的矛盾本质。我们往往因用力过度而造成自己与他人的负担,故“举重若轻”才是用心而不过度用力的智慧表现。
大道无器,中国自古崇尚老子无为的自在,却又同时推崇儒家的礼仪之邦。武田老师说:“茶道,最讲究的是形,先做出形之后,再在其中放入心。”先取其形后置其心,也就是透过茶道仪式以达到静心的目的。茶人长年在固定的形式上演练,即便身处闹市,仍能将心安定下来。
本书《日日是好日》是一位日本茶人习茶二十五年的生活日志,作者恬淡低调的文字风格,一如修行多年的茶人姿态。诚心推荐给懂茶或不懂茶、习茶或教茶的您。当年首次阅读,触动了我初懂茶事的那份记忆。多年后再度温习,仍然感动不已。本书译名《日日是好日》,出自佛经《碧岩录》,意指透过修行改变了心境,即便遇上生命逆流,都能以平常心相待,一如茶人在面对不同茶汤或茶客时,应秉持此生唯一或最终一次的态度,心存感念而欢喜。
人澹如菊茶书院 李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