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再说民间宴会吧:有客人进门,每人送上包大Kent,上桌,再敬一包555,席终,又一包Kent。有开宴第一道菜,用十元人民币叠成十朵花,每人一朵。有一宴会高峰时,每桌端上一道菜——十只进口手表。有水晶包内藏一只金戒指。有一道汤,汤上漂着十只用美钞折成的小船,每人一只。
还有什么新奇的菜色么?有!将来一定会有人在一道饺子中藏一彩票,中彩者领回美女一人,小孩拈到,可做妈咪;女的拈到,可做姊妹,男的拈到,可做小老婆。
一九###年二月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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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色性也
报刊、电视每天都在谈吃。我也凑个热闹,先谈谈一些风味小吃吧。
孔子曰:“食色性也。”我用孔老二这句话,只是为了证明连老孔都以食摆在第一位,此文与色无关也。
所谓“食在广州”,不知典出哪朝哪代;但“食在上海”,想来应在二三十年代之间;“食在四川”在抗战时期;“食在香港”则是近一二十年间事。品种也多,真是万方来朝,包罗万菜,几乎全世界的美食都集中到香港了。至于中国菜,种类更繁。广东的当然仍是最多,有广州、潮州、海南、凤城、梅县、东江等;苏浙有杭、扬、苏、锡、沪;以北京菜招徕的也不少,但我竟连满清王朝老家沈阳,和孔夫子老家山东的菜式也不知道。
什么是北京菜,我在香港几家老牌京菜馆吃过之后,这回到了北京,朋友们请来请去,都是挂着山东风味的招牌。到北京烤鸭店,一吃,仍是与山东风味何其相似。
我忽然似有所悟,这所谓北京烤鸭,原来就是山东菜式,北京偌大城市,如果拿不出几样像样的菜,怎能说得过去?因此,山东烤鸭只能入赘北京或者像移民一样,叫做“鲁裔京鸭”。平时在全聚德伴随烤鸭的各种菜式,理所当然的也就成为北京菜了。
如此看来,山东风味可能历史久远,而孔夫子恐怕早就是一位美食家了。
至于满清王朝的老家东北沈阳的菜式,只记得,那价格是北京的几倍,当时我们在一个大酒店包伙,是北京两个小灶的价钱,不知吃的是何物。我时常偷偷溜到菜市,买一些松花江的冻白鱼和蟹等到赵慧琛的闺房烹煮(赵是赵景琛之妹,《马路天使》女主角,美食家,居然能在沈阳安居,怪事)。我们离开沈阳入朝鲜前,管理员替马连良准备了一大筐鸡和鸭,他大概被这地方的吃吓怕了。我猜想满清宫廷的美食可能是一些鹿、熊、海狸鼠之类的野味,《红楼梦》史湘云等不是争吃烤鹿肉吗?三年人祸时期孟超等去东北大吃之后,回来还带着熊掌。那回到沈阳去理发,理发师简直就是在拔头发,我问他为什么这样理,他说:“我们这里是重工业城市。”假使我去问食店吃的问题,人家说我们这里是出钢铁的,那怎么吃!
满清皇朝入主北京之后,从清宫仿膳的宫廷菜谱看来,菜式并没有什么特色,难怪宣统幼年对着满桌菜膳只是摇头,抱着奶妈的大奶却猛吸猛吃。仿膳小吃部的肉末烧饼有一点特色,但按我的口味仍是不如上海的蟹壳黄,也仅是特色而已。烤肉宛(还有烤肉季)、东来顺的涮羊肉算不算北京特产,那也还是有些特色的。还有过去满清王朝大臣五更上朝前早点铺砂锅居,也有特色,我最喜欢吃蒜泥白肉。北京有名的馄饨侯,却比不上四川的抄手。豆汁徐,烘山芋,大饼,也算北京特色吧。
与北京隔邻的天津,时常被冠以京津名菜。我曾匆匆经过几次,对吃也没有什么深的印象。所谓“狗不理包子”,那恐怕是商人因买卖不好破口伤人而已,它怎及得上南翔包子、淮扬大汤包、秦皇岛羊肉包。倒是有一回和宋之的、叶盛兰吃胜芳螃蟹,当时的感觉是不下于大闸蟹。这有叶可以作证,他是行家,蟹吃完了蟹骨都装进蟹壳中,老宋则是嚼,吃了八只,蟹骨一大堆。
吃就像浩瀚的大海,我能吃到九牛一毛么?也不过坐井观天罢了。而且各人有各人口味,正如广州话看女人“各眼有各花”,假若大家只看中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怎么办,其他的女人怎么办?
四川菜以辣闻名,连红油水饺以辣油为汤,粉蒸牛肉则以辣粉其上,我还没有听见有人谈它。湖南菜也以辣闻名,有一回我在长沙一饭馆吃饭,我说菜做好吃一点,厨师顺手抓了一把盐撒上。有人又喜欢无锡的无菜不甜、福建菜的红糟。
我生平吃过许多美味小吃,但使我至今念念不忘的是五六岁就开始吃起的汕头客家捞面,潮州话叫DAMI。去年,许敦乐在电话中告诉我,新光戏院附近有此面,我专程往吃,仍是落空。我很想能吃到,但现在我又希望吃不到。这种心情大概就像失去了初恋的爱人一样,你见不到她,她的深情、青春、美貌始终活在你的甜蜜回忆中,一旦你看到的,或者得到的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你以为如何!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包饺子
在北京住了几十年,想了一下,有什么被同化了没有?没有。
吃,大概是最容易把人同化的了。但是,北京好吃的不多,烤鸭太腻,我也不喜欢常吃,只是为了应酬外地来客和友人而已。
姑且把饺子勉强算是北京特产吧。比较而言,我对吃饺子还是有兴趣的,这也和客观情势有关:用饺子请北方朋友,似乎是理所当然,我自己也颇爱吃。买猪肉、面粉,除三年困难时期外,似乎一直都是最容易办的。
在北方那么大的一片地区,逢年过节,家有喜庆,就吃饺子。所以,应该说它是从农村到都市的老百姓最大众化的一种美食。饺子的馅可以用肉、蟹肉、虾、火腿、冬菇、冬笋、白菜、荠菜、野菜等等做成,这就要看是有钱人家还是一般人家而定。至于贫民,连面皮也不易得,所谓过年过节才包饺子,便是指的这些贫穷人家。
我有个同事,是山东人,夫妻都是机关干部,他差不多两天就包一次饺子。中午下班回家,在菜市买绞肉、绞白菜。老婆擀面,烧开水,包好饺子,下锅,吃完,睡午觉,以上诸事都在两小时半的时间中办妥。
我虽爱吃饺子,但比起那位同事,还差得太远。更抱歉的是,我既不会和面,擀饺子皮,也不会包。惟一能帮得上的只是吃和洗盘子。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出差到韩愈的老家昌黎,在一个叫做饺子楼的馆子,吃到了一笼蒸饺,那真是天下美味。从吃是文化这一角度看来,我这被老韩称为南蛮的潮汕人,也只好自叹不如了。以后在去唐山时,特地多乘一段火车,又去吃了一次。有人告诉我,如果吃运不好,馆子座位恰好被预订一空,就得白跑一趟。此后风云突变,我们有一批人在反右后被赶下乡“安家落户”;紧接三年经济困难,昌黎哪能幸免?阶级斗争的弦也愈拉愈紧。文化部门,更是犯忌,为一个“迎春晚会”闹一次小整风会;两个青年批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整个文化部又得关起门来“学习”,为时近一年;“四清”时,文化部便组成一个庞大的农村文化工作队去,又站错了位,于是调回关进集训班,大门口由解放军站岗;再接下去便是“文化大革命”了。到这地步,昌黎饺子端到面前,有没有胃口也很难说了。
但在第一次下放农村的新年,大家饱吃了一顿饺子,我也发现了几个包饺子的人才,这便为我日后请吃饺子创造了条件。这也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因为紧接着的三年,我有幸不必烹自己的儿女,还每个月可以买到两斤肉、蛋、糖。我怎能一顿就把它吃光?那年徐冰为了鼓励电影创作人员搞出点好作品,给俱乐部每月搞来几十斤肉、面、蛋。三年挨饿日子刚过去,肚子有点油水了,又紧跟着来一次小整风,那些肉、面、蛋,又给我引来了满院子的大字报,不过当时吃的时候,我见到不少人向我举起一只大拇指呢。
后来日子终于一天天好起来。在打倒“四人帮”那次庆祝大游行中,我在天安门前就遇到那几位包饺子人才,当场邀请:“明天下午来我家吃饺子!”
第二天下午,我备好肉、大白菜、冬菇、虾米、麻油……客人到六时才陆续到达。一看厨房,他们说:“是请吃饺子还是请包饺子?” 我说:“连带一起,自力更生,丰衣足食。这是毛主席说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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