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师弟的狂言倒没激起什么波澜,毕竟他兴头上什么都说,这番话的重点其实也并不在他是否要去修行什么密法,将自己幻化女身,而是燕山和上清门素来交恶,他若是燕山弟子,此时交好慈师弟也就罢了,怎可能轻易说出什么成亲嫁人的话。若要再行细究,魔门功法最善幻化,樊师弟其实也不该说‘若是个姑娘家’,他若说‘若慈师兄不介意,我便转为女身’,还要更合乎情理一些。
这些破绽,在场诸位修士只要有心,都能留意得到,但没有一个摆在面上,横竖阮慈似乎都并不介意,且眼下最大的问题还是攀爬道基,浦师兄几乎无法接受这个主意,叫道,“道祖威严,怎可侵犯?你们没去过高塔下么?甚至连走到塔底都近乎不可能,更别说攀爬道基了!”
其余七人却都很镇定,小苏笑道,“师兄,在内景天地中,哪有什么不可能的事,端看你怎么去想了。你若想着那是道祖,那便是道祖,你若想着那是一个连名字都没留下来的修士道基,那么大家都在筑基境中,又有什么威压是全然不可跨越的呢?更何况,便是道祖,不也只是我辈之中的达者么,若是没有赢过道祖的豪情壮志,又怎么在这天地之中留下自己的传奇?”
这话似乎更加大逆不道,对浦师兄来说十分刺耳,他摇头退了几步,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一个盟友。“你、你等心中,难道当真不存敬畏!”
阮慈连对青君都谈不上敬畏,更不说恒泽真人这么一个隔了宇宙的道祖,闻言笑道,“我是瞧不出敬畏旁人,对我修行有什么用处。”
樊师弟大声叫好,其余五人虽未个个应和,但也不曾反驳,小苏、沈七脸上更是隐现笑意,浦师兄环视众人,几乎说不出话来,樊师弟殷切道,“师兄,我们在师门中脱颖而出,凭的可不是对道祖的甚么敬畏,还不全靠的是自己?”
这句话算是说到浦师兄的心坎里了,他面上现出挣扎之色,但几经犹豫,还是吐出一口气,摇头道,“此事恕在下不敢想象,道祖威严,不容冒犯,诸位既然心意已定,我便不再相劝了。我还是赌一赌恒泽玉露会化现在城外吧,也算是为我们这几人留个退步,若我赌错了,那也是我的命。要是几位寻到了玉露,能顺手拉拔在下一把,也是感激不尽。”
中央洲陆的修士,对生死看得都淡,多少有些人情冷漠的味道,但也有一点好,那便是很少有人强行要为旁人做主,浦师兄既然这么说,众人便不再劝,纷纷笑道,“若是师兄寻到了玉露,掌控幻阵,那我等到时只怕是凶多吉少,师兄能顺手搭救一番,我们也承你的情。”
双方拱手道别,浦师兄便自行离去,他无法接受亵渎道祖之事,听得越多,自然也就越是难受。
青城门此时唯独只有八名修士在圈套之外,彼此自然惺惺相惜,浦师兄并非能力不足,这般离去,众人都觉得有些可惜,更觉得他对道祖的畏惧也未免有些过分,实在难以理解。还是沈七说道,“他是流明殿弟子,最重上下尊卑,这和他们的功法通往的大道有关,若他今日肯和我们一起冒犯道祖残余,便是从恒泽天出去,只怕修为也不会再有进步。功法不同,各有忌讳,也不全是气魄不足吧。”
众人这才释然,又不免为浦师兄叹息,阮慈道,“倒也不必如此,他不去,也许还能多活一些时候,我们强行攀爬道基,谁知道有多少人能活着回去呢?”
这话虽是事情,但琅嬛周天的弟子,只要是出人头地,便没有一个人不敢冒险,没有一个人怕死,闻言反而都是跃跃欲试,当下便各自回去调息用功,打点好随身法器,阮慈特别提醒众人,要携带足量灵玉,他们在恒泽天中未曾完全融入,灵力恢复速度本就比平时慢上许多,只能直接汲取灵玉,用量谁也不能估计,自然是多多益善。
旁人她不知底里,但阮慈和李平彦一路同行,知道李平彦手中灵玉大概数量,平日里也大概够用了,但要攀爬道基,仍显不足。而她手上有一笔瞿昙越惠赠的灵玉,且对阮慈来说,只要不是在绝灵之地,有东华剑护体,汲取灵力的速度在哪里都差不多。她能在较量中胜过小苏,其实也受惠于这一点,小苏的修为至少是筑基后期,阮慈刚刚踏实筑基四层不久,要说她已筑基中期,都没什么实感,便是有种种底牌,在不动用剑气的前提下,也不敢轻言一定就胜过小苏。
这一层不好给外人知道,因此便是有意分润灵玉,也要拿捏好其中分寸,阮慈思量停当,欲寻李平彦前来说话,他却已和樊师弟两人外出去了,过了十数日方才回来,李平彦法力耗费颇大,回来之后便闭关调息,樊师弟倒是不当回事,大剌剌地说,“小弟此来准备不周,灵玉带得少了,想来李师兄也是一般,便和他一起联手筹措了一笔。”
这所谓的筹措也就不必多说了,阮慈不由讽道,“你还带得少了?罢了,既然你已备齐了,我也懒得多问什么。”
樊师弟却并不识趣离开,而是扭捏道,“师兄,若是李师兄带得不够,还不是要你予他一些?我这也是为师兄着想,城防队那些人,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与其让他们乾坤囊中的灵玉就此浪费,倒不如送给我们,还能物尽其用。”
他自然有一套歪理在,阮慈摇头道,“休想我领你这个人情,快走,我再多看你几眼,只怕就要忍不住揍你几拳了。”
樊师弟却仍不就走,站在门边吞吞吐吐地道,“师兄,此次前去道基高台,旁人想来都不是你的对手,但那个姓苏的……”
他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但阮慈却知道这为难有一多半也是装出来的。这个樊师弟的确有天真之处,若是触到了他的痒处,他便最是乖顺可亲,但除此之外,却是狠辣深沉、心思细密,他固然对‘慈师兄’十分仰慕,但此时多少也在试探慈师兄对他的真实身份猜到了几分。
阮慈懒得搭理他,举起手在樊师弟面前晃了晃,樊师弟连忙狼狈逃窜而去,阮慈对他也觉得有一丝头疼,不过众人能否从恒泽天活着出去都不好说,此时也无暇计较这些,想来樊师弟也是拿准了这点,是以才肆无忌惮,压根不怕吃阮慈的脸色。
众人进入恒泽天数月以来,法力多多少少都有些损耗,并非全盛状态,用了近一月时光方才打点停当,此时阮慈已去过高台数次,其实她本人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死在恒泽天内,但此次众人攀爬高台的决定,可以说有一半都建立在对她的信任上,这亦是她带领的第一支队伍,也觉得肩上担子很沉,要比从前都更上心了几分。
此时恒泽天已开放七个月余,永恒道城历经三次大战,第四次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之中,城中处处可见商行在点算灵材,运往各处修补法阵,不过众人对阮慈一行七人却依旧十分漠然,他们越发接近道基高台,也无人前来干涉。
沐师姐眉头微皱,“按说,我们若是接近破阵之道,幻阵自然会安排一些人物前来相扰……”
小苏低声道,“我们才七个人,如今已有数千人陷入幻阵之中,而我们所求的也只是自身逃脱而已,已经陷入阵中的猎物无能为力。若我们能破阵出去,阵灵应该也不会拦阻,这对它来说反而更省力一些。”
他自从被阮慈打败,倒是愿赌服输,处处拥护阮慈,更是极为相信阮慈的推测,可说是个非常合格的二把手,沐师姐闻言稍释疑心,阮慈止住脚步,对众人道,“此处已经可以隐隐望见高台一角,高台威压会逐渐增强,我来了这里许多次,有三点心得。一,这威压的确只是幻阵的一部分,并非无穷无尽,还是有办法破解的。”
众人一听此言,也是纷纷都松了口气,阮慈续道,“第二,破解的关窍,就在于你心中对恒泽真人这道祖的敬畏,既然是幻阵的一部分,那么自然是心中执念越强,威压也就越强,你若一直将它当做道祖威压,存了畏惧,那么便是寸步难行,反之,你心中毫无畏惧,那么便可感受到真实的灵压。”
樊师弟笑道,“那还好浦师兄没有一道来,否则我们岂不都要遭殃了。”
阮慈也是微微一笑,“第三,既然是幻阵,同时入阵的人越多,幻阵的压力也就越大,也就是说,我等若同时前往,可以互相分担压力——自然,这互相合作也有个前提,那便是我们心中均无执念,才能说是分担压力,否则便只能是互扯后腿。几位道友,你们心里若是还有疑问,不如往前先试探一番。”
说着,她往前掠去,前方高台威压也逐渐加重,一开始恍若不觉,到最后止步之时,灵压仿佛有千钧之重,在每一寸皮肤之上狠狠挤压,连头颅都仿佛要被挤出浆水。此时阮慈距离高台不过几步而已,她祭出养盼环,激发灵力,周身压力顿时为之一轻,只是要维持这般护盾,灵力消耗甚是迅速。阮慈在脚下做了个记号,迅速掠回起点,道,“我心中对道祖的确没有丝毫敬畏崇慕,这便是我不动用法器能走到的极限,再往前去,就没有尝试了。”
但众人看她的眼神已十分不同,毕竟七人探索城内时,多少都来高台处试探过,威压是何等沉重,都有切身体会。李平彦道,“慈师弟,凭你自己,若是不计灵力损耗,爬上一层应当不是问题吧?”
阮慈心想,“若不是为了把你和樊某人带出去,我摘下银簪不是早走了?”
但她自然不会把这话说出口,又惹来众人对银簪的觊觎,而且往幻阵深处探索,也并非只为了把李平彦带走,其余六人一心只想出去,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阮慈这样好的条件,若和阮慈一般有东华剑护体,行事不知要比现在孟浪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