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能……呵呵!”
“陈朝奉,不是这样的。”谢灵运已经从恼怒转为无奈了,道:“在志怪书籍搜集喜好者的眼中,它绝对值钱,我给你讲上一段内容吧……”
“哼!”陈朝奉干脆不理会他,弃之敝屐地把那本《齐谐记》扔出了柜窗,高声喊道:“由于此书通篇被胡涂乱画,损坏程度太高,本店不收!”
“哎呀你……真是岂有此理!”谢灵运的怒火又一下被点燃,自己这些珍宝,今天哪一件没有被这家伙侮辱一番?仿佛嫁个宝贝女儿,女儿却被个粗汉女婿打打骂骂,他忍不住重重地踢了柜台一脚,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柜台被踢得嘭的一声巨响,陈朝奉浑身一颤,被吓了一大跳,他定了定神,才尖叫道:“怎怎……怎么?那些东西都不想当了?来人呀——”几个伙计连忙放下手头的活,抓过周围的一些扫帚棍子等物,凶神恶煞的瞪着他们,准备好随时叉这帮穷鬼出去。
“阿客,冷静啊。”博佑师叔急忙拉住谢灵运,其他几人也齐齐来苦口劝阻,天下乌鸦一般黑,开当铺的哪有什么和善翁,在这里闹翻了,就要把东西再搬来运去一趟,还不是又耽误时间,又苦了自己?
“嗯……”谢灵运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本来就没打算要闹事,不过真有点受不了,他拿回那本《齐谐记》,轻声道:“我先出去转转,博佑叔你们看着。”
“好好。”众人点了点头。
看着谢灵运往当铺门口那边走去,继续给典物评价的陈朝奉故意用尽力气地喊:“一个疏松破裂的竹纹瓷枕,五十文钱!……”
绣着“當”字的四方形招牌在旗杆上摇摆,谢灵运来到店外院落的空地,下午的阳光不算猛烈,他却顿时被一股热浪包围,只因熙熙攘攘的街道就在前面不远,百姓们正行色匆匆,三三两两的高谈呼唤着什么。
金陵城每天都热闹非常,但今天似乎比往日都要喧嚣,也许哪里正发生着什么稀奇事吧。
“师哥!”在几辆空板车边玩耍的恒宝看到他,奔了上来问道:“师哥,东西当得怎么样了?”负责守车的其余门人也望向他。
谢灵运耸了耸肩,没有回答,却问他们道:“一个词谜,双眼看人低。”众人还在一怔,恒宝就眼珠溜动,急不迭地抢答:“狗!”不料谢灵运摇头作否,他嘿嘿笑道:“狗狗忠心耿耿、知恩图报,有着十分善良的心性,我不许你侮辱它,真正的答案是……朝奉!”
恒宝立时哈哈大笑,大人们也会意过来,不禁笑着叹气,当铺里的朝奉肯定有一番尖酸刻薄了。
这时候忽然有一群百姓敲锣打鼓地奔走而过,咚咚铛铛的弄得越发闹腾,恒宝兴致勃勃的道:“听说前边的市集有热闹看呢,神乐观的人跟一帮和尚吵起来了。”
谢灵运闻言也有点好奇,询问他们是怎么回事?一问才知,原来神乐观、栖霞寺的两伙人因为争用市集的讲坛而发生摩擦,继而成了一场斗嘴斗法的论战。
栖霞寺乃是佛门“三论宗”的祖庭之一,也是金陵一带唯一的一家教门祖庭。三论宗的和尚统统都是嘴巴不饶人的,他们的远祖、中土佛门的四大译师之首“鸠摩罗什”在生时就是如此了,这位高僧在圆寂之前,还曾经当众发了个诚实誓:“如果我所传的学说、所译的经典没有错误,那么在我焚身之后,舌头也不会烧烂。”
果然当他涅盘火化后,全身烧成灰烬,唯有舌头完好无损,这便是今天“三寸不烂之舌”的由来。
后来到了僧朗、吉藏等三论宗创始祖师,无不是能言善辩之辈,尤其上千年前吉藏大师与“天台宗”灌顶大师的那场论辩,被称为是“佛门辩才第一人之争”。
有着上千僧人的栖霞寺势力庞大,他们理所当然地把金陵视为自家地盘;而神乐观更是一副嚣张跋扈的作派,弟子们早就过惯了目中无人的日子,这回两家碰上,金陵第一大寺院对阵金陵第一大玄观,场面定然是非常的激烈,真难怪老百姓们会那么兴奋。
“师哥。”恒宝这时稚嫩的脸庞满是疑惑,问道:“那些人不需要重炼税丹么?怎的这么有闲去吵架?”
“嘿。”谢灵运笑了笑,也不知道该如何答他,神乐观人多钱多,根本就没有什么困难……
相对于炼丹,小孩子显然对辩战更大兴趣,恒宝遥望着市集那边,语带憧憬地问道:“什么时候我们也去辩辩啊,一定很好玩吧?”谢灵运又是嘿的一声,师傅历来教他们多做少说,特别是自己因为身世而不宜张扬,不过若然哪天上坛了,他定要敲敲那些庸俗和尚的光头。
“咦!你们看当铺那边,那不是朝天宫的人吗?”老百姓开道后,一群十来个的神乐观年轻弟子走在后头,他们望见了谢灵运等人的身影,立时暴起一阵哄笑:“真是他们,他们这是……来当东西了啊!”、“这样居然也敢称作‘金陵大观’,真给我们丢脸,我呸!”、“喂,谢客!!当到多少钱了!?”、“哈哈!”……
他们也没有停留,只是一路边走边笑地走向市集。
板车边的众人都怒气上涌,这帮小兔崽子!丢他们的脸?回到数百年之前,要不是朝天宫的鼎力相助,神乐观的山门都建不起来!没成想帮了只豺狼,祖师们把他们当好友,对方却从一开始就居心险恶,直到后来闹翻和积怨,哪一次不是他们在使奸使诈、欺人欺物?
“我讨厌他们。”恒宝嘟囔起了嘴巴,真想冲过去揍那些人几拳。
望着那帮人走远的背影,谢灵运目光深邃,《易经》里有一句话叫“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他是相信的,就凭那些狭隘、骄横的家伙,神乐观又能强盛多久?他淡淡道:“我们要争气啊。”
恒宝虽然年幼,却已经懂得一些人情冷暖了,他握着小拳头,郑重地点下头:“嗯!等我长大了,把性命境界修炼上去,他们就别想再欺负我们!”
“哪轮得到你,当你师哥我是死的?”谢灵运忽而恶狠狠的抡起手拍了他脑袋一记。
“噢哎!”
……
太阳渐渐西移,当到日落后夜幕降临,明月星辰撒得天空成了一条闪耀的银河,众人也推着五辆空荡荡的板车回到冶城山。车轮子在蜿蜒的九曲廊山径上滚动着,发出了叽叽辘辘的声音,正好哄着仰面躺在一辆板车上呼呼大睡的恒宝作美梦。
远远的就见到铅汞师叔等一干人站在道观殿前的空地上,一个个探头眺望着山径这边,分明已经守候多时了,他们一看到谢灵运等人,便挥手呼唤着奔了上来,见他们平安无事,脸上的担忧这才放下,毕竟最近金陵城有些不太平,谁知道那个神秘高强的巨盗会不会半路拦劫。
“带去的干粮够不够吃?”铅汞师叔等人给他们递去了几壶暖开水,问了下行旅的情况后,然后便有些踌躇,铅汞师叔的嗓音也变得沙哑:“阿客,当得了多少钱?”
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水,谢灵运放下这个没了一截壶嘴的水壶,如实答道:“只有一百九十五两。”
还不到二百两!铅汞师叔喟然一叹地点头,众人也全都默默不语,这个数目比起出发之前的乐观预想差远了,加上道观本来有的一百来两,现在大概还差了一千七百两银子才够。
“师傅和大师兄回来了吗?”谢灵运问道。
铅汞师叔摇头答道:“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