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荒唐,“群英会”本是作戏,到此时竟已成真。
看高台上伫立着的几人:黑衣罗刹、玉白刀客、玉甲辰以及独孤小刀,这其中的哪一个人物单拎出来都能在武林中掀起一片腥风血雨,更别提四人聚首、互为针锋的此刻!
此时四人各怀心思,其中以王小元的思虑尤重——因为在看到老者面容的那个瞬间,少年仆役的心忽地沉沉坠下。
似是倾盆暴雨骤降,又似是有人忽地把他推进泥沼里,攫紧了他的咽喉。王小元顷刻间竟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胸中巨石塞压,眼前烛光茫茫,耳边不住地回荡着黑衣罗刹的言语。
“你真是玉白刀客么?”
不对,他只是一时扮作“玉白刀客”的王小元。论身份地位、江湖资历,哪里比得上其余三人?
少年仆役猛地发觉自己持刀的手在微微发颤。
其间不仅杂混着惊惧之情,更带着一丝悲戚苍凉。
犹疑再三,王小元终于怀着沉痛之心发问道。“独孤前辈,您为何对候天楼中人出手相助?”
老者——独孤小刀有如僵石般的眉头稍许一动,当他的两道目光扫来,重重压在少年仆役身上时,王小元只觉似有千钧沉岩当头轰坍!这老人一呼一吸、一举一动均威迫十足,仿若他不动,天下物事皆不敢摇动;他一动,便要惹起惊雷万道。
“你认得我。”独孤小刀将臂膀收回,又抖了衣袖细细地擦起了手中那把文房小刀。其间未看一眼少年仆役,只平淡说道。
幸好面纱笼住了他的惨白面色,王小元略一拱手道。“前辈大名已久仰。”
“哼。”老者只冷冷地哼了一声,似是颇为轻蔑,他忽而问道。“既已听过老朽名号,那么在你心中,我是个善人无疑?”
“没错。”
听少年仆役如此答道,独孤小刀忽而胡须抖簌,怒斥道。“荒谬!”声极浑厚,响振四方,曳曳烛光因这一喝而突忽摇动。
“老朽自身都没法对自己评说,哪里轮得到你对我品头论足?”
“何者为善?何者为恶?不杀为善,杀人为恶?天下怎会有如此简单的道理!老朽也杀人,但杀的人是个流贼便能获得一片叫好。你玉求瑕从不以刀试血,结果便是天山门惨遭血洗!”
老人这话正好戳中了玉甲辰心中痛处。他心头震动,一时面色刷白,手中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老者静默良久,忽而高声吟道。“黑白善恶自难辨,浊泾清渭何当分?老朽爱刀,刀法不分善恶,要走哪条道均由自个儿决定。确实,昔日的老朽在你们眼中或许是一方豪侠,但如今的独孤小刀——只不过是候天楼里的一个刀痴罢了。”
候天楼中人!
王小元几乎不敢相信。但瞧一眼老人身上披着的黑衣,再看他身旁黑衣罗刹桀桀冷笑的模样,整颗心忽地沉沉坠落。
候天楼是武林中公认的邪道,所行奸邪恶事繁多,又与天山门有着血海深仇,如此一来他与玉甲辰便要以正派之身对上眼前两人了。
但胜算又有几分?
能敌得过黑衣罗刹的除那神出鬼没的候天楼主外,世间唯有玉白刀客一人,而独孤小刀更是前代江湖中的风流人物。仅是立于这两人面前,王小元便觉头晕目眩。
正左右为难之时,忽听得耳边传来几声朗笑,竟又有一人飞身上台来。“这等热闹事儿怎能少了老夫?独孤菜刀,今儿你有意显摆那破刀法,老夫可也想让你试试这条绿竹棒咧!”
说罢一棒探来,生生插在黑白两派人之间。只见一个身着粗布衣衫、袒胸露腹的老汉提着酒壶踩在棒尖,醉醺醺地望着中人,咧嘴大笑。
独孤小刀一见此人便沉沉发笑。“竹翁!十次见你有九次在当和事佬,今日又得闲来扫老朽的瓦上霜了?”
来人正是恶人沟竹老翁,他以身子暂遮了候天楼两人的视线,同时以腹语暗对少年仆役道。“…王家的小娃娃,趁现在溜去罢。”
王小元闻言一愣。他此时作玉白刀客的打扮,不知竹老翁是如何看出他真身的。得知这老翁是为了助自己脱身,他既是感激又是难过,赶忙往庭中望去。
他第一眼就望见了缩在梨树后的左三娘与金少爷,两人皆战战兢兢地藏身在树后,尤其是三娘急得娇容失色,不住对他比划要他从台上逃开。
原来他们二人也认出了自己。王小元苦笑一声。见三娘毫发未伤,他心下暂且安定,低声唤玉甲辰道。“…门主。”
玉甲辰两眼发直,提着断剑站在原地,似是已被对面的黑衣罗刹喝独孤小刀两人吓懵。少年唤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何…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