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夫?”棠音微微一愣,继而轻轻自他手里将那枚锋利的珠花接过,随手搁在了一旁的妆奁里,只轻声道:“我只听说过休妻与和离,还从未听说过,有人休夫的。”
她略想了一想,还是因他的欺瞒有些气恼,便也不将话挑明,只慢慢抬手将一支素净的和田玉簪子插入发间,将发髻绾好,这才轻声开口:“许是我大盛律读得少了,若是你不同我说,我还真不晓得有休夫这个规矩。”
“不知道休夫可要写休书?可要去衙门?还是让我父亲写一封折子,回禀圣上便好?”
“不成——”李容徽慌到了极处,伸手便紧紧握住了小姑娘想去拿胭脂的手腕,仿佛唯恐她下一瞬,便会随手蘸了胭脂,给他写一封休书下来:“就算是休妻也有七出之条。”
他哑声背了出来:“三年无子,去;不顺父母,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
李容徽苍白的眼尾泛出红意,握着小姑娘腕骨的手愈发紧了几分,指尖与语声一同压抑不住地微微发颤:“七出之条,我一条都未犯,棠音你不能就这般无端休弃了我。”
听着胭脂盒子落在案几上的脆响,棠音轻轻抬目看了他一眼,须臾,仍是缓缓轻轻启唇:“可除了七出之条外,还有三不去。‘有所娶无所归,不去;与更三年丧,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去。’”
她轻声道:“其一,你有天家可归;其二,你也未曾为相府守丧,其三,你我相识之时,正是相府繁盛之际,也谈不上什么先贫贱,后富贵。这三不去,你皆不沾半点,想必,还是可去的。”
“棠音——”李容徽本就冷白的面色愈发苍白的无一丝绯色,欣长的身子微微一晃,无声跪在她的跟前,双手紧紧地攥着小姑娘柔软冰凉的雪缎面裙裾,嗓音嘶哑得听不出低醇的本音:“棠音,世上除你之外,再无一心待我好之人。离了你,我无处可去。”
“棠音。”他的语声愈低,一双浓长如鸦羽的长睫垂落,掩住眸底深浓的悲哀之色:“别赶我走。”
许是被他骗了太多回了,棠音此刻也不知,他是不是又在演戏。虽有片刻的心软,但片刻后,仍旧是抿紧了唇,只硬起心肠道:“瑞王府是你的府邸,何来的赶你走。即便要走,也该是我回相府去。”
她说罢,慢慢俯下身去,一寸寸地自李容徽的掌心里,抽回自己的裙裾:“昨夜,我听你说了一整夜。尽是些骗我的事。今日里身心俱疲,没力气回去了。”
起初李容徽不愿放手,直到听见她说了一句‘不回去’了,指尖这才下意识地一松。被他攥得有些发皱的裙裾,就这般轻轻落入小姑娘的掌心中,柔软而冰凉,似棠音此刻微微垂落的眸光。
棠音缓缓将裙裾上的褶皱抚平了,目光轻落在上头暗绣着的棠花上,倏然想起,这似乎是她回门归宁那日穿的衣衫,便又轻抬了唇角,缓声道:“可既然王爷都将我回门归宁那日的衣裙准备好了。我不回去,岂不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那我便在王府里借住一日,隔日再回去。”
听到小姑娘这般开口,李容徽只觉得天地间一片昏黑,只有她薄情的话语,似薄而锋利的霜刃一般,贴血肉而过,自心口起生出痛意,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似乎刹那间,连魂魄都为之颤抖。
“棠音——”他慌乱地自地上站起身来,展开身形飞掠到衣箱边上,只胡乱将里头的衣衫抱起,一件一件,放在小姑娘跟前,轻声哀求道:“我没有半点这个意思。若是棠音想回相府了,便将我也带上,我们一同回去。”
“想住一个月,或是一年半载,多久都可以。”
棠音羽睫轻垂,目光落在那一大堆衣裳上,半晌,只轻声道:“相府是我的母家,我回去后住多久,都是应当的。可王爷却没有去相府蹭饭的道理,若要回,便回宫里居住吧。”
“棠音——”李容徽指尖一颤,一件天水青的衣衫如云雾般自指尖落下,坠在地上,似一泊堆积的泪水:“棠音,无论你要怎样怪我、罚我,皆是我咎由自取,没有半句怨言。只求你,不要和离。”
“不要抛下我。”
他的语声渐低,尾音融进亭外的风声中,渐渐不闻。一双鸦羽般的长睫轻轻垂下,浅棕色的眸底缓缓涌上水意,似星辰将坠。
似乎是真的伤心了。
棠音微愣了一愣,慢慢地,将原本准备好的话咽了下去。
她原本是想让李容徽长个记性,这才一直强压着不让自己心软,但见他如此,心底却也隐约生出几分难过。
哪怕是冷了面色,这份难过也要自眼底流泻出来,如何也藏不住。
李容徽是何等敏锐的人,恐怕只一眼,便能发觉了。
——可她还不想让李容徽察觉。
这般想着,她便轻垂下长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缓缓自玫瑰椅上站起身来。
李容
徽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见她裣衽起身,以为她现在就要离开,立时便跟着站起身来,牢牢握住了她的衣袖,眼尾通红,如何也不肯放手。
棠音便也由他攥着,只带着他往槅扇处走。
锦帘掀起,外头等着的白芷与檀香便也走上前来,福身笑道:“王爷,王妃,您们醒了?如今快到膳时了,可要传膳?”
棠音还未开口,却一眼瞥见,檀香手里正拿着个大肚的茶壶,似乎有些眼熟。
她略想一想,立时便想起了在庭院里打翻了茶盏之事,一时间耳尖微红,却也渐渐明白过来,为何李容徽会执着地认为自己要与他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