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一九叹了口气,醉后脑子不清醒,越想越是心痒难熬。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拖泥带水了?他当时就该问清楚的,两人都直接痛快利落地打了一架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但他没敢问。
他怕韩琅再多说一句,自己一气之下,真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来。
想到这里,贺一九抹了一把脸,暗暗骂了几句脏话。小贼赶紧关心了他几句,他咕哝一声,挥挥手意思是不用管。
他就想一个人静静。
两人快逛出小巷,走到大街上了。小贼犹豫着要不要拉住贺一九,外头跟巷子里不同,有人巡夜的,万一被逮住了才麻烦。正烦恼着,眼前岔路口突然闪过一个人影,衣着打扮有点眼熟。只见那人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十来丈,然后摔了个跟头,爬起来继续跑,仿佛遇到什么恐怖的事情一般。
贺一九也感到不同寻常,停下步子看了看。小贼忙上去邀功道:“这人我认识呢。”
“谁?”
“这条街上的箍桶匠,好像叫石青来着。”
贺一九“啧”了一声,没多管,换了另一条路离开了。
翌日一早,贺一九刚出门就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道议论什么。他过去一问,立马有人指着巷口的屋子说:“里头死人了!”
贺一九绕开人群,凭着极好的眼力准确地看见屋里的死人。不认识,好像见过几面,是这附近的住户。人是被勒死的,脖子上还缠着绳索,另一端垂在地面,旁边还四脚朝天地放着一张板凳。房梁上也挂着同样的绳索,末端被斩断了,看来这人最早是挂在上头的。
吊死鬼,啧啧。贺一九心想。自杀还是什么别的?算了,懒得管,反正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不过,这里出案子了,是不是意味着那人也要过来了?他往后退了退,站到一处隐蔽的墙角,不为别的,就想看他一眼。
天气阴沉沉的,风刮来几团灰云挂在屋檐边上,像一堆脏兮兮的棉絮。约莫一刻钟不到韩琅就赶来了,逆着光,脸上的表情冷冰冰的。几个衙役马上把他引进去。片刻后他走出来,神色有些凝重。他每次遇到麻烦案子时都是这副表情,眉头锁着,嘴唇微抿,脊背绷得笔直。那件黑红相间的官服穿在他身上,正好勾出一条完美的腰线来,贺一九赶紧侧开头去,心头像被羽毛撩过一样,有些痒痒的。
韩琅正在指导那两个捕快做什么,脸上有极淡一层微笑。但他视线环视周围,落在贺一九这里时,脸上的笑容犹如纱网上的水一般瞬间就流走了。贺一九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只见韩琅背过身去直接离开,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他嘴角抽了抽,也转身走了。
韩琅片刻后又回过头去,目送贺一九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旁边的捕快叫了他三遍他才听见,对方疑惑道:“韩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韩琅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可能有点中暑。”
天气是够热的,空中灰云密布,地面上就跟蒸笼似的,一丝风都穿不透。韩琅在现场四周转了转,都是普通的平房,住户也少。稀疏的房屋中间栽了几株病歪歪的榆树,有麻雀在树上搭窝,吵吵嚷嚷地飞来飞去。一条野狗夹着尾巴狂吠不休,它恐怕从来没在这条巷子里见到如此多的陌生人。说来也是,这一带住的都是些贫困人家,要不就是那些四海为家的流民,现在出案子了,恐怕很难查。
光死者身份就够难的,周围邻居都问了,只说这人叫齐晔,一个人住,哪里来的,做什么的都不得而知。
死者的相貌也很普通,混在人群里就找不着的那种,无法给人留下什么印象。韩琅在屋里仔细看了看,非常朴素的布置,这齐晔并不富裕,不过也不算一贫如洗。米缸里有些存粮,还放了不少酒坛子,韩琅揭开一个闻了闻,只是劣质的黄酒,上面还漂了一层浮沫,看起来有点恶心。
“这齐晔之前是不是跟人聚会来着?”韩琅自言自语道。
“可能,”一个捕快应道,“伙房里扔了不少没收拾的空碗,门外也有杂七杂八的脚印。”
“去问问邻里看见过什么人来。”
捕快领命去了,韩琅回到尸首这边。没有外伤,唯独脖子上有黑紫的勒痕,底下的淤血几乎能浸出皮肤。这时仵作来了,将尸首仔仔细细检查过之后,对韩琅道:“勒死的。”
韩琅并不意外,点了点头。
仵作又从死者身上翻出来一张淡粉色的桃花笺,凑近还有一股胭脂香味。韩琅看了看上头的落款,挑起了眉毛:“倚红?”
“啊,我知道哩,”另一个捕快插嘴道,“倚红是凤栖楼的头牌,清倌人,吟诗作画弹琴跳舞样样都会。听说明日是她上台的日子,这张信笺就是请柬呢。”
“哦?”韩琅晃了晃手中的信笺,他对青楼之事并不了解,只知道凤栖楼要比怡春院之类的地方高档得多,“那恐怕不便宜吧。”
“也不是,这桃花笺应当是最边角的位置了,我记得啊,大概就五两银子吧。”
韩琅点点头,慢慢地把信笺卷成收在怀里,自言自语道:“五两银子也不算小数目了,他哪来的钱?”
这会儿出去询问邻里的捕快回来了,朝韩琅道:“有人说这齐晔没什么正经营生,偶尔出去做点散工,但特别喜欢交朋友。他认识的人特别多,而且隔三差五就请来家里闹腾,喝酒划拳直到第二天天亮才肯歇息。”
“也就是说,来的人很多很杂,他们也不能确定都有谁?”
“对,不过都是跟他差不多的,看打扮也不是正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