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朵向后跳开一大步,吞了口唾沫,问温尔雅:“雅雅,他……不会……被拍死了吧。”
温尔雅挑眉甚是不屑地瞥了邢朵一眼,说:“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
邢朵点头:“我也这么觉得的,”然后指指倒向路面的乞丐,问温尔雅:“那他这是怎么了?”
温尔雅缓缓蹙起一双硬挺的眉毛,遂即把烟杆插嘴里,探手上来摸了摸乞丐还算白皙的颈部,凝神细细体会了一阵,似是放心地把蹙起的眉放开,说:
“没事,只是晕了。”
“晕了?”
温尔雅瞄了一眼硕大无匹的太阳,说:“你在这太阳底下晒上一两个时辰,恐怕还不如他呢。”
邢朵撇嘴,说:“你就不能换个比对对象?”然后将视线投落在被蓬发和尘土遮掩得面目全非的乞丐,说:“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很明显,对于晕迷的乞丐,根本是问不出什么的,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他醒来,可就这么干等下去,不要说乞丐何时能够醒来,他能不能醒来都是一个难题。
显然,温尔雅也是同意邢朵心中的这种想法的,因为她已经给出邢朵明确答案:
“救他,他不醒来就无法知道他刚刚都对穆穆做了什么,而且如若他死了,我想穆穆一定会很伤心。”
想起在门口看到拖着黑色布袋形容憔悴的穆穆,邢朵很是赞成温尔雅的这种猜测,于是另一个难以攻克的难题浮现在了两人面前。
温尔雅用烟杆指指昏迷的乞丐:“把他拖回邢府,我去找大夫。”
“你”邢朵对温尔雅这么吩咐她感到气愤,可温烟囱溜得太快,一眨眼工夫,还没等邢朵把抱怨说出口,已经不见了那卷卷浓烟。
邢朵望着乞丐直皱眉头,但为了她可爱穆穆的美好将来,她认了好不容易把乞丐拉到背上,好不容易背着乞丐迈出一步,然后是很多个不容易的一步步,终于,邢朵看到了曙光,但当他把乞丐成功安放到床上的时候,刚刚找来大夫的温尔雅也正巧回来,她惊道:
“是你把他背回来的?”
不提这个邢朵都已经够气愤的了,温尔雅竟然还敢在她面前提这个,邢朵憋了半天终于把愤怒咆哮出来:
“不是你让我把他背回来的吗?”
温尔雅捂了捂耳朵,然后抽出烟囱开始嘿嘿傻乐,她说:
“朵朵,我可没明确说让你背,我是说‘拖’,而且,你大可回府找下人背回来,何必你自己亲力亲为呢?”
温尔雅一番话把邢朵堵得哑口无言,她说的一点也不错,邢府离得那么近,完全可以找下人仆从过来把这昏迷乞丐拖回府中,是自己一厢情愿非要逞能把他背回来,不但累得要死,还把刚刚做好的一件衣服弄得脏兮兮的。
邢朵在温尔雅这吃了闷亏,自然不会有好脸色,但面对着满府下人,也不好对大烟囱发作,只站在那静等大夫给中暑了的乞丐医治。
乞丐中暑似乎很严重,大夫命下人打来热水为其擦拭身体,等身体清理干净了再用清酒擦抹降温。随着下人的帮忙清洗,乞丐掩藏在灰土污垢下的面容也逐渐清晰起来。
白皙的脸庞,病态浅红的唇瓣,英挺的鼻子,俊秀的眉毛,最最惹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眼……
邢朵望着那一双紧闭的眸子,突然有一种被上天戏弄了的感觉。
浓黑的睫毛将紧闭的眸子绘成一条浓浓的黑线,而黑线之下,也就是下眼睑,是常年血气不畅而导致的薄红,只是那薄红似乎经过了太多个日夜的洗刷,变得比从前浅淡了许多。
静静地看着下人们为他清洗,静静地看着大夫为他降温,静静地……静静地……可无论她怎么想要以平静的心面对这一刻,胸脯都因为过于剧烈的呼吸而陷入无休止地起起伏伏。
穆穆……穆穆那么喜欢的人……居然是周晟启她居然……再一次陷入对周晟启的眷恋当中她……还那么小……
为什么,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他为什么会成为乞丐?他不是死了吗?
种种无法解释的疑阵形成一张大网,把此刻心潮汹涌的邢朵压得喘不过气来。
“朵朵……”随同邢朵在一旁等待的温尔雅也认出面前的乞丐就是周晟启,有些担忧地唤了声邢朵,可邢朵就像着了魔一样,目光只锁着周晟启紧闭的双眸,根本对她的轻唤形同未闻。
一声根本无法唤回邢朵的心神,温尔雅再呼第二声第三声……邢朵只是看着那张这三年中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脸,一瞬不瞬。
小小启几月前会出现在芳洲城内,是因为他……对么?他说的那些话,似乎正印证着他来芳洲来邢府却又不进门的原因,他只是负责把已经“过世”的前启皇运来芳洲处理掉,可是……他为何要来芳洲,为何会出现在邢府之外,又为何……会沦为一个向别人乞食的乞讨者……他是在勾起自己对他的怜悯?不,他可是周晟启,阴鹜自恃傲慢的皇帝,怜悯,之于他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温尔雅几声呼唤不得,只好坐在一旁静观大夫诊治周晟启,周晟启脸色雪白,她也只是在北岳山上见过他一次,此时病态虚弱的形容,着实和当日看到的那个傲然于山坳间的黑金龙袍下的男人有着天壤之别,可是从邢朵的眼神她既可以判断出,床上的人,应该就是周晟启不会错。
大夫诊治结束,又开了一副药给邢府下人出去采办,而他则得了医药费和赏钱高兴地离开,在芳洲有一惯例,就是不管是干嘛的,只要是给邢府办事,那赏钱可是大大的,想要发家致富啥的,和邢府套上关系准没错。
屋内三人,一人静躺,一人静坐,一人静立,偶有下人进进出出,直到夕阳西落,这种局面仍是没有要打破的迹象。温尔雅眉心紧锁,脸上的表情在看到邢朵仿佛魂魄离身的模样时,一时无耐一时愁苦,最终只能摇摇头从肺腑之中叹出一口气。
穆穆等着娘亲和雅雅阿姨吃晚饭却干等不见人,不免焦灼,有下人来传达邢府小公主的懿旨,温尔雅再次将目光投落在邢朵身上,见其仍没有要转移视线或是动一动的预兆,便随着下人先去陪穆穆吃饭。
屋脊渐渐沉落在满世界的黑暗之中,府中下人悄悄掌灯,不敢弄出一丁半点的声音,因为他们看得出来,当家夫人有心事,而且是可以把他们拿出去剁吧剁吧喂霍犬的心事。
夜深人静,烛火在封闭的室内爆出哔啵的响声,时间虽晚,可在听溪楼的科林和黑凤凰还没有回来,这些日子听溪楼和朵衣坊的生意好得简直让邢朵都想跑去财神爷那炫耀一圈,因此科林负责的事物自然也就多了起来,而其他人,除了萧正泰,都还要等下月回来,因此府内,此刻除去温尔雅以外,都不敢来打扰邢朵,然温尔雅已对她自己那点子影响力彻底不抱任何希望,即使现在邢朵她家妖精亓官蜜蜜在一旁,邢朵都不一定能够给予理睬。
于此,陪穆穆吃过饭,她只得退居到屋外去抽闲烟,以免熏到某位现在一触即发的小兽。
时间在屋外更漏的滴答声中流逝,邢朵终于感觉到因为长伫从脚底蔓延到四肢百骸的酸麻,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眨眨已经僵硬的眼睛,邢朵知道温尔雅在屋外,可也不想把她唤进来,她只想这么静静的,静静的,和他……待上那么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