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什么?”
“你猜她有多大年纪了?”
“大概四十岁了吧,顶多四十岁。”
场长伸出一根手指:“错了,她今年已经五十六了。”
这一下我倒真的吃了一惊。我得承认这个胖女人保养有方。
场长咂着嘴:“人家什么都是随身带的,你看到她房间里的桃子吗?个头有多大,像小孩头一样。”
我想起她的屋里有两三个大桃子,是黄色的。不过这种桃子园艺场里就有。我想这不过是场招待所的服务员放上的。
“看见了吧,人家什么时候喝咖啡,什么时候喝牛奶,都有一定之规。”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不知怎么我又想起了斗眼小焕——有一次我和斗眼小焕去看一个傲气十足的海外女人,他一转脸就小声咕哝说:“你瞧这家伙多胖,找了个外国人——她这样的非交给鬼子不可。”斗眼小焕那一次恰如其分地向她施展着自己的外交才能。他的表演欲总是大得不可思议。那一次他来了灵感,当即写道:“一个招人爱又招人恨的——冷面美人……”
刚刚离开的“外商”算不算一个“冷面美人”呢?我发现她既不冷也不美,只是一个浅薄鬼,或许还有些放浪。场长在我耳边像蜂子一样嗡嗡叫,不停地赞美。我的鼻孔前飘过一阵奇怪的臭味——我想起刚见胖女人时,她的房间里好像就有这种气味——难闻极了,不是一般的臭味,而是一股奇特的邪味——有个故事讲,有一种人是狐狸变的,谁也没法识破,只有在天气变化之前,她们身上会散发出阵阵狐臊……有经验的猎人只凭气味就能把妖怪猜个八九不离十……我笑了。场长问:“你笑什么?”
“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火红色的狐狸,很胖,跑起来一颠一颠——我刚要开枪,它又变成了一个胖女人,钻进轿车里一溜烟走了。”
一边的人哈哈大笑。有人推了一下我的肩膀说:
“你的梦做得很灵,那胖女人真是狐狸变的。”
这个人接着告诉:那个胖女人的底细他完全了解,外经委的人后来才知道,她过去不过是内地一个街道酱油厂的出纳员,突然交了好运,五年前去海外接受了一大笔遗产。“就是这么短的时间,她正经端起来了……”
场长对这一切介绍好像充耳不闻,仍然亢奋。他说园艺场眼看没什么前途了,这会儿要赶紧转向,不失时机:“不要说我们了,就是城里一些大机关也在转向呢……”说着他仰起脸往旁瞥了一眼,大概突然想起了矿区赔偿的问题,往我跟前凑了凑:
“不知道他们对你们怎么赔偿?我们园艺场目前……”
我听着。
“我们目前会得到一大笔赔偿费,可惜这钱早在上面挂了号,我们实际上能拿到手的、可以自己支配的,只是很小一部分。你那儿就不一样了,你是自己说了算,所以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我不想谈这个话题。我直接问我们与园艺场会有怎样的合作?他立刻压低嗓门:“我想咱们一起邀外商建厂……”“这片地要下沉的啊,再说这个‘外商’像是玩玩的,她并不认真。”场长咕咕哝哝:“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2
场长和我一块儿走出去。我很想看看这个园艺场如今是怎样的。我看到一片片苹果树虽然长得不太茂盛,但还没有太大的变化。果林里静静的,北风徐徐吹来。这里好像一切如旧,但谁都明白:用不了多久,眼前的景象也就不复存在了。果然,再往南走,很快就看到了一大片坑坑洼洼,脚下也出现了长长的地裂。有的果树已经沉到了水里——地裂有多大的力量,它竟然把铁丝连接起来的葡萄桩扯成了两截。很明显,再有不久这里还要往下沉陷,就像我在平原南部所看到的那样,那儿处处黑水,芦苇遍生,一切都面目全非……